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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描寫汶上故事的電影劇本 《五雞臺》,招贊助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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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表于 2010-1-18 14:54:34 |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一、 看在老天爺?shù)姆萆?,可憐可憐我表姐吧


          這是個感天動地,神鬼敬慕的故事,故事就發(fā)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魯西南。當時,我在魯西南一個叫中都的小縣土產(chǎn)雜品公司任采購員,那年的早春二月,公司決定派我到離縣城一百多里外一個叫五雞臺的小村當桑蠶技術員。對公司的這個決定是我萬萬想不到的,因為我從來沒學過養(yǎng)蠶技術,從來沒養(yǎng)過一天蠶,然而公司卻硬要把我這只旱鴨子往水下趕。我對當時的情形十分清楚——我的前任技術員是怎樣被村民五花大綁,連踢帶揍地壓回來的——他在那里把一個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村民對公司意見很大。盡管他們強烈要求并十分渴望公司派一個品質好的技術員,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派誰去,日子都不會好過。

          說實話,我不愿去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時我剛談上一個女朋友,她各方面條件都比我好,十分搶手。在我倆關系還不明朗的情況下,我不想三月五月的跟她見不上一面,更何況她態(tài)度非常明確,堅決反對我去。

            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公司選上了我,在他們看來我有沒有技術無所謂,我的人品才是第一位的。有這樣英明的領導,他們又做出了這樣英明的決定,我怎么能不執(zhí)行呢。更英明的是他們?yōu)槲疫x了一位助手——市桑蠶公司的女大學生——一位舉足輕重的桑蠶技術專家。據(jù)說她剛結婚不到半年,還是主動請纓要求到五雞臺去的。

            “在行政上她歸你領導,” 我的經(jīng)理坐在他那張破舊的寫字臺后面對我說,“在業(yè)務上你歸她領導。”

            “那生活上呢?”我惦記吃飯問題,因為我們需要在那里住上一兩年。

            “你不是從小就會做飯嗎?” 經(jīng)理望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會有此一問,“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對你來說不成問題?!?他忽然似笑非笑地從寫字臺后面站起來,帶著命令的口氣道,“對了,你給我聽好了,你要照顧好她?!?br />
            “這當然,” 我不以為然地說,“女人嘛,是應該哄著點?!?br />
            “她懷孕了,各方面都要……”

            “什么?” 我一躍而起,急道,“豈有此理,怎么能懷孕呢。經(jīng)理,懷孕了還去干什么?這不是添亂嗎?你想想,我們吃住在一起,難道要我像個小丈夫一樣去照顧她?”

            “這正是你積累經(jīng)驗的好時候啊,” 他嘴角掛著笑意,“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你還弄什么情緒。不過我告訴你,你要是照顧不好她,給我捅了什么漏子,我可饒不了你。”

            天啊, 我的命真苦啊!

            就這樣,我被硬逼著和一位孕婦,住進了地處五縣交界,晨聞五縣雞鳴的小村莊——五雞臺。讓我心里不踏實的是臨行前我的女朋友悻悻然地說:“既然你執(zhí)意要去,我也不要攔你。經(jīng)理讓你學習經(jīng)驗,你學不好就別回來找我……”

            我的助手姓羅,名字叫羅曼。她是一位美麗的女人,身材修長、面容俏麗,熱情、善良、大方。我看不出她有一點懷孕的樣子,因為我怎么看也沒有看出一點……的跡象。經(jīng)理啊經(jīng)理,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們住在村委的一排房子里,為了體現(xiàn)女士優(yōu)先,男女有別,還要盡到照顧好她的責任,我讓她住在最東邊的大房間,我住最西邊的雜物間;同時考慮到女人愛吃零食的毛病,特別是她現(xiàn)在一張嘴吃飯,兩個人受用的特殊情況,把廚房也安排在她的房間里,中間的六大間房子當作蠶室。我們住的這排房子,在村子的最南端,前邊是一片白楊林,林子外面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土路,再往外是村里的麥場,麥場很大,比個足球場還大。

            我們的桑園在村子的東南,離村子七里多路。到桑園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斜穿過麥場走進一片老樹林,另一條走我們屋房前的土路繞過麥場進入老樹林,然后在陰暗潮濕的老樹林里拐兩彎,走過一座小石橋,再在林子里拐幾個彎就出了林子。這片老樹林很大,里面老樹縱橫、枯藤彌漫,新墳舊墓、殘碑斷石在路的兩旁若隱若現(xiàn)。每當我們一幫年青人有說有笑地走進林子時,會感到陰森森的,盡管大家在說笑,然而皮膚是緊的,聲音是冷的。穿過老樹林,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道路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麥地里延伸,再走三里多路,就到了桑園。

            桑園有好幾百畝地,兩條交叉的土路把桑園分成四大塊,整個桑園就像一個田字,四四方方。四方桑田里有一方是老桑田,桑樹高大,枝葉繁茂,采桑葉需要爬到樹上或者需要用梯子,其他三方是新桑田,樹齡短、枝條矮、畝產(chǎn)高,這就市桑蠶公司是最新推廣的植桑技術的結果。

            桑園邊上有兩排平房,十幾間大蠶室,一間地下暖房。一位年近七旬的老鰥夫長年在這里看守桑園,他是個瘸子,大家都叫他‘地不平’。桑園的房前屋后聳立著百十棵高大參天的白楊樹,遠處是綠油油的麥田,一眼望不到邊際。這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自打我們住進五雞臺,緊張繁忙的工作就開始了。從桑園的施肥、分枝打葉,到修理蠶室,消毒粉刷、暖房養(yǎng)育、分室分房,每天從早到晚,忙的不亦乎。每天村里的年輕人圍著我們,歡聲笑語響成一片,我們一路來一路去,一起加夜班,一起研究病害,一起尋找解決方案,累了困了,不分男女,幾個人倒在僅有的幾張床上,肌膚相接,腿腳相疊,心無雜念地睡去。

            我和羅曼相處的很好,我們倆都會做飯,經(jīng)常改善一下生活。她樂觀開朗的性格,使我們的工作、生充滿了陽光;我們幾乎是雙飛雙宿,這也常常被不知底細的村民誤認為是老妻少夫,羅曼對此總是笑而不語,任人家誤會去。她既能如此只笑不語,心地坦然,我企能不懂灰諧,逢人就說呢,我倒樂的引來別人羨慕的眼光。

            隨著一天天過去,羅曼的身體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到這時我終于相信了經(jīng)理并沒有騙我。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已到六月。當初帶來的幾十張蠶紙,現(xiàn)在已變成上一筐筐又白又肥的五齡蠶。桑園枝繁葉茂,田野里麥浪翻滾,一派豐收景向。

            一天傍晚,我從桑園回來。最近一段時間,晚飯都是我主動回來做,羅曼回來的較晚,她在桑園里有更多的事要做。我做飯的時候,姑娘們都會過來幫忙,隔壁就是蠶室,她們喂蠶做飯兩不誤。我注意到小蕓姑娘總往我身邊靠,好像尋找跟我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我來到五雞臺沒多久,就認識了這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她是桑園里這群姑娘中年齡最小、最清秀,像泉水一樣純甜的女孩子。她有時很活潑,像一只百靈一樣嘰嘰喳喳,飛來飛去;有時又像小貓咪一樣不言不語,眼里帶著憂傷,仿佛有許多心事。我注意到她在尋找一切機會接近我,有幾次村里在麥場上放電影,如果我不去看,她也不去,我要是去她準跟著去。一般情況是村里放電影,桑園的姑娘小伙們會三五成群地來邀我和羅曼,一開始看的時候,小蕓離的較遠,但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擠到了我和羅曼的身邊,看完電影,她在后面默默地跟著,好像還沉浸在電影的故事情節(jié)中。她曾幾次單獨邀我到臨村去看電影或是去聽戲,都被我婉言謝絕了。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露出失望的表情,有時會表現(xiàn)的郁郁寡歡,不過她很快就會歡快起來,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的一樣。老實說,她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

            她幫著我切菜,在我給她拿盤子的時候,她終于抓準了時機,“晚上你有空嗎?”她小心翼翼地問我。

            “有事嗎?” 我輕輕反問她。

            “有事。你能偷偷的出來嗎?我在村北的路口等你?!?br />
            我猶豫起來,“那……那要看什么事。”我說。

            “我表姐想見你,她有事要對你說。”

            “你表姐?”我好奇地望著她,“我不認得你表姐呀!”

            “你認的,你們見過面,她是……她叫翠蓮?!?翠蓮這個名子讓我大吃一驚,她表姐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被我的前任搞大肚子的可憐人,就在前幾天我回公司的時候,還聽到別人說我的前任正在鬧離婚。

            我想起來曾見過她表姐一次,那是一個月前的黃昏,我和羅蔓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散步,在夕陽的余輝中,我們看見一位孕婦坐在田間一口井的石沿上,她神情僵硬,目光呆滯,宛如夕陽下的雕塑。

            “這個女人怎么坐在這里?”我警覺道,“有點不對勁吧?”

            “可不是,”羅曼也緊張起來,神色凝重,嬌眉緊鎖,“她是翠蓮,前幾天我見過她,她就是你們公司……”

            “我知道了。”我說。

            “可憐的女人可別是想不開?” 羅曼十分擔心地說。

            我的心砰砰跳起來,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大肚子女人,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遇到她。我突然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一時心里害怕起來。

            “你站在這里別動,”羅曼說,“我去跟她談談,如果我讓你走,你就趕快回去喊人?!?br />
            我點點頭,羅曼轉身向她走去。

            “是翠蓮嗎?” 羅曼邊走邊輕輕說道,“我是技術員羅曼,你認得我是嗎?我可以過去嗎,翠蓮?”

            翠蓮緩緩轉過頭來,注視著慢慢走近的羅曼,當她看到不遠處的我時,開始激動起來。

            羅曼走到了她跟前,抓著她的手,緊挨著她坐下,兩個女人慢慢開始說起了話。不一會翠蓮撲到羅曼懷里哭起來,羅曼也跟著哭。兩個懷孕的女人心靈相通的可真夠快,前后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就哭到了一起。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淚流滿面的羅曼向我揮了揮手絹,我看見她發(fā)出的信號立刻拔腿向回跑,跑了沒多遠,我又放慢了腳步,我一時猶豫起來,羅曼是什么意思呢?她是在告訴我出事了趕快回去喊人?還是說,沒事了,你先回去吧?我一時弄不清她的真實意圖,但是我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我回到住處,從蠶室里喊出一位姑娘,偷偷地告訴了她,我要她馬上去告訴翠蓮的家人,越快越好。她聽了我的話一溜小跑地走了,我回到宿舍里等待消息。

            回想當時的情景,不覺有些好笑,翠蓮只是覺得苦悶出來走走,換換心情,而我和羅曼們卻想偏了,虛驚了一場。自從那以后我再沒見到過她,今晚她突然找我,我能為她做什么呢?

            “你表姐找我是什么事?”我盯著小蕓壓低了嗓子問。

            “我不知道,她說她非得見你不可?!?br />
            “我不去,”我斷然道,“我不愿攪進去。”

            “我求求你,”小蕓哀求道,“看在老天爺?shù)姆萆峡蓱z可憐我表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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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02:13 | 只看該作者
          二、上帝啊!盼我回歸的可憐女人


            我去見翠蓮的事沒有告訴羅曼,我跟著小蕓,踏著月光,準時九點到了她家,她直接把我領到了她的屋里,油燈下那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從床邊站起來。

            小蕓退了出去,屋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翠蓮浮腫的臉上淌下兩行淚水,她那哀怨凄楚的表情像一塊巨石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沒有開場白,我事先想好的話沒有用上,倒是她先開了口:“吃飯了嗎?” 她柔和地說,“你看這么晚了……我……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吃了……不晚……” 我在不知所措和尷尬中有些語無倫次。

            “你坐吧。我直想問問他的情況。人多嘴雜,只好請你來蕓妹妹家?!?br />
            我忐忑不安地在她對面坐下后,她慢慢地坐回到床沿。

            “他現(xiàn)在怎樣啦?”她望著我,“他……是不是不愿管我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在這樣一位女人面前我連說話都感覺困難。我吱唔道:“他……我……”

            唉!讓我怎么回答她。

            “告訴我,王老師?!彼坎晦D睛地盯著我,眼里充滿無言的痛苦和無限的企望,我擔心她會突然跪下,急忙說:

            “我前兩天回了趟公司,見到了他,他問了你的情況,我說我沒見過你?!蔽遗滤焕斫猓又f,“我說的是實話,對吧?咱們不認識,是吧?”

            她點點頭,期待著我說下去。

            我的心情很復雜,我對她倆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勾檔所不齒,一個是黃花閨女,一個是有婦之夫,還是肩負著指導桑蠶種植使命的指導員,公司的聲譽受影響不說,兩個家庭,幾個人的命運正在走向毀滅,難道要我來加速他們的毀滅嗎?這位偷吃禁果的女人眼看就要臨盆了,她的將來,無孤的即將出生的孩子的將來,從此注定是悲殘的,我不忍心她面對無希望的未來。但是我可憐她、同情她、為她傷懷,特別是現(xiàn)在我見到她以后,她就像一只受傷的而且又懷孕的母鹿,她不是那種風風野野,不知自重的放蕩女人,我感覺她那么柔弱和孤獨,面對這朵已被人采摘恐怕要被遺棄的即將凋零的黃花,我該怎么說呢?

            “他正在鬧離婚,”我邊說邊看著她的反映,“他有一個兩歲多的女兒,活潑可愛。他妻子整天以淚洗面,說什么也不跟他離,離婚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很小?!?br />
            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撲倏倏地往下落,嘴角一陣抽搐。盡管極度悲傷,但她并沒有哭出聲來。

            她坐在床沿上,我坐在椅子上,我們倆相對而坐,我擔心她會暈過去,想著要是暈過去該怎么辦;我還擔心她會撲到我身上痛哭起來,如果那樣我又該怎么做;我想告辭但又說不開口,就這樣坐了有很長時間。她突然長嘆了口氣,用手絹揩了揩眼淚,沖著我凄然一笑。

            “我不在乎名份,”她忽然說,“我和嫂子還有孩了都是可憐人,你告訴他別再鬧離婚了,我們在一起過可以嗎?”

            我驚愕了,多么幼稚的想法,多么無奈的表白,嫂子能同意嗎?即使同意,現(xiàn)實生活中這種組合能成立嗎?

            “這樣能行嗎?”我說,“這……太……傻了吧!”

            “王老師,”她哀求道,“幫我這個忙吧!我現(xiàn)在是痛不欲生,如果不這樣我……我只有死路一條。你告訴他,看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看在我一片癡情的份上,告訴他我愿意跟她們一起過,我不要他娶我,不要辦手續(xù),不要名份地位,只要能在一起,只要給孩子一個家就行?!?br />
            我默然了,我的心在流淚。

            我跟她在一起呆了有一個多小時,她告訴我一些她和他的事,她時而流淚,時而苦笑,時而哀嘆。我默默地聽她傾訴,也時而點頭,時而隨聲附和,時而口吐長氣。她是那么癡迷,那么溫柔,她有無限的苦楚,無盡的哀怨,令我?guī)缀跏ツ凶訚h的尊顏,陪她落淚……小蕓多次進屋催促,她都不愿離去,最后她還是不情愿地離開。

            我們三人走出房間,院子里月光如水,一輪明月就掛在頭頂?shù)臈棙渖?,月光下她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顯的更加凄楚,小蕓的臉上也流著淚水;走出院子,她三步一回頭,她的目光真是天底下最令人糾心的目光,能揉碎天底下的所有男人。

            我目送她倆離去,在很遠地方她倆好像停了下來,又一次回頭。當她倆的身影消失后,我迫不急待地轉身逃離。

            這一夜我失眠了,翠蓮那張浮腫的臉,凄苦的眼睛,即將分娩的身子,各種各樣自殺的恐怖景象攪得我無法入睡……我決定明天就回公司找我的前任。

            早上吃完了飯,我對羅曼說我要回公司辦點事情,我沒有告訴她回公司的原因,我不想讓第三人知道我的打算。正當我推出自行車要走時,幾個小伙子、姑娘風風火火地跑來,圍著我吵開了。他們攤開手掌,每個有手里都有幾條黑硬的蠶,羅曼聞聲跑出來,看了死蠶后臉色驟變,她驚呼道:“不好,是僵蠶?!?br />
            我跟著她走進蠶室,幾個蠶室察看下來,情況很嚴重,我很清楚,如不及時施藥救治,這一期蠶一條也剩不下,這對養(yǎng)蠶戶來說是滅頂之災。

            “你不能走,”羅曼焦急地對我說,“這是最關鍵的時刻,必須立即救治。”

            我十分為難,一邊是人命關天,一邊是救蠶如火,七八個人的眼睛都盯著我,好像這瘟疫只有我才能驅散,好像我是他們唯一的救星。

            我沒有走成,我和羅曼分成兩組,她到桑園察看病情,我挨家挨戶到在家中養(yǎng)蠶的戶中察看。一個小時后我和羅曼在村里碰了頭,疫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我們把大家召集到一起,進行了分工,二百多畝桑園全面施藥,把有病蟲害的桑葉每片每片的摘下來,集中焚燒,大大小小近百間蠶室每隔五小時清毒一次……兩天兩夜下來,我們都累的精疲力盡,羅曼的腿腳腫起來,用手一摁一個坑,但她仍然咬牙跟我一樣堅持下來,到了第三天,疫情終于被我們控制。

            在一切都好轉了以后,我回到了公司,這已是我和翠蓮見面的第六天。

            我向公司領導匯報完工作,就去找我的前任。我的前任姓楊,叫楊根東,自從他犯了錯誤以后,公司就讓他去看大門,算是對他的懲罰。我沒有找到他,只好回自己的宿舍,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竟在我的宿舍里。

            他有一米六多一點的個頭,三十左右,其貌不揚。多日不見的他,蒼老的像個老頭。我不明白,翠蓮怎么對他那么癡情,這個小個子男人,有婦之夫,哪里令她春心顫動,以死相許,天底下的怨男癡女神經(jīng)都一定有問題。

            我告訴他翠蓮的近況,以及那個可憐的女人的心愿。他低下頭,雙手抓著頭發(fā)哭起來。我對他厭惡起來,翠蓮在我面前只是流淚,沒有哭出來,而他竟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我與他雖在一個公司里多年,但并不是深交的朋友,他的表現(xiàn)令我對翠蓮惋惜,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無名之火。

            “你到底想怎樣,” 我怒道,“我不是來聽你哭的,你非得把兩個女人整死是不是?”

            他抹了一把鼻涕,哭著說:“你哥知錯了,我害了翠蓮,要死我們一塊死吧!”

            “你放屁,”我怒不可竭,高聲吼道,“你要害死幾條人命?是男子漢就跺一下腳,把翠蓮接過來住,大家一起過?!?br />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贊同翠蓮的想法,這么幼稚的想法我竟能相信會實現(xiàn),并且會如此地逼迫他,也許我也瘋了。

            楊大哥看著我,悲嗆道:“我也愿意這樣,可是你嫂子比翠蓮還要剛烈,她不死也會帶著孩子走的?!?br />
            我冷笑道:“你不是在鬧離婚嗎?你不是滿心里想讓她走嗎?這不就隨了你的心愿了嗎?”

            “我希望你嫂子離婚不離家,只要辦了離婚手續(xù),她就不會有事?!?br />
            “你不能鬧離婚,”我緩和了一下口氣,說的很沉重,“翠蓮不愿看到你們離婚,她可憐嫂子和你的女兒?!?br />
            他聽到我這么一說,又嗚咽起來,“翠蓮真是個好姑娘,到這時候還想著她娘倆,我真是造孽??!”

            “別哭了,” 我心煩意亂地說,“我必須走了,還有一百多里的路等著我,我回去如何面對翠蓮?你說?”

            “你告訴她等著我,我一定會給她一個答復,如果她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會隨她去的?!?br />
          “屁話,等于什么也沒說?!绷滔逻@句話,我氣沖沖的騎上自行車就走了,我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

            我一陣飛一樣的猛騎,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了。我的心情許久平靜不下來,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詫異,我激動什么呢?我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氣?我對自己感到莫名其妙。我做過很多傻事,也許這一次是做的最出色的傻事。

            上帝??!我將如何面對那個盼我回歸的可憐女人。

            田野蒼茫,暮色如血。

            回到五雞臺,月亮已經(jīng)上了棗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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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02:51 | 只看該作者
          三 、 她真的生氣了,這是我們第一次爭吵


            自從回到公司與楊根東見面后,我的情緒一直不穩(wěn)定,有時候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生氣,羅曼總是眼神怪怪地看我,卻沒有問我。

            小蕓找過我兩次,想靠近我說話,我沒有給她機會,只要她在,我總是找人多的地方去。我回來的第三天上午,她終于忍不住,在我上廁所回來的路上住截了我。

            “你為什么躲著我,”她怨道,“會吃了你不成?”

            “我沒有躲你。”我淡淡地說。

            “你見到那個負心漢了沒有?”她急切地問,“怎么說的?!?br />
            我望著小蕓焦急的面孔,不知道怎么對她說,這兩天她一定心急如焚。

            “你到底是說呀,我表姐快急死?!?br />
            我回避她灼人的目光,眼睛看著別處說:“他說你表姐是個好姑娘,對不起你表姐,坑苦了她?!?br />
            “說這有什么用,沒良心的。他還說了什么?”她向前一步,離我很近,我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吸聲。

            “他說讓你表姐等著他,他會給你表姐一個滿意的答復?!?br />
            “還等什么!”她突然提高了嗓門,情緒激動起來,“我表姐等不了了,她馬上就要生了,該死的!他要害死她不成,我表姐要是想不開,我非剝了他不可!”

            我一時被她激起無名火,怒道:“照著我急什么?我愿意看著她們這樣?姓楊的說了,你表姐有什么三長兩短,他愿隨你表姐去。你們以為我是誰,我不是老天爺,認命吧!”

            我說的太重,小蕓哭著跑開了。我忿忿地回到羅曼的屋里,氣乎乎地一尼股坐到椅子上,羅曼放下手中的書,怔怔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平靜下來,嘆了口氣,轉眼去看羅曼,她一直在注視著我,見我看她,沖著我淡淡地一笑,很隨意地問道:

            “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嗎?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br />
            我苦笑著搖搖頭,“誰也幫不了他們,”我說,“是上帝的苦惱?!?br />
            “誰們的苦惱?”羅曼神情迷惑,一雙大眼睛眨了幾下。

            “上帝的苦惱。”我說。

            “哎喲,”羅曼臉露笑容,俏皮道,“讓上帝苦惱了?我看最近真正煩惱的是你,而不是上帝?!?br />
            我對著她苦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一些事情。

            桑蠶一天天的長大,每天喂桑葉的次數(shù)在增加,晚上也需要加桑葉。蠶室二十四小不能斷人,每個蠶室都實行了兩班制,我們的工作越來越忙,在這個時候,喂蠶和防病是最重要的事情。

            晚飯我是不能回來做了,每天我和羅曼都在太陽下山后頂著滿天星斗回來,有幾次是在夜里十點多鐘回來,我感到身心疲憊。

            六月下旬的一個傍晚,值夜班的人來換班以后,我和羅蔓看看沒有什么安排的,就和小青年們一起離開桑園,這是我們難得的一次早歸。

            六月的黃昏天色朦朧,淡藍色的霧靄在田野中彌漫,遠處天邊一抹紅云與大地相接,早熟的麥田里,有幾個村民還在收割麥子,好一派田園畫卷。

            我們七八人邊說邊笑往回走,姑娘、小伙們打打鬧鬧開心嬉戲,我被他們感染,一時心情愉悅。

            走進老樹林,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大家的說笑也漸漸停止,腳步漸漸加快了,我走在后面,緊跟著他們。走過小橋,老樹參天,光線更加暗淡,我的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雙眼睛,接著是翠蓮那張浮腫憂愁的面容,我在心中叫喊道:“別來煩我,走開?!?br />
            大家忽然住足回頭看著我,每人的眼里都閃著驚異的目光。我自以為心中叫喊,卻清清楚楚地說了出口,而自己卻混然不知??粗麄儺悩拥哪抗?,我感到十分詫異,難道我身后有什么東西?我回首向林間看去,果不然,林間有一座新墳,墳頭上升起裊裊薄霧。

            “咦?”我脫口驚囈,手指墳墓,“你們看,那里有座新墳,還冒著青煙呢!”

            大家一起圍了過來,兩姑娘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嚇得臉色蒼白,三個小青年站在我面前,其中一個聲音顫抖地說:“在那里?我怎么沒看到?”

            “你們看,”我繼續(xù)喊著,“那不是嗎?就在那里?!?br />
            我突然感到眼前人影一晃,左右臉頰一陣火辣,定眼一看,是羅曼扇了我兩個耳光,她嬌哧道:“胡說八道,你瘋了嗎?”

            我正想爭辯,她突然伸手扭住我的耳朵,閃開身子,“你看看有什么?有你個死頭?!?br />
            我的耳朵鉆心的疼痛,我再向前看時,林間除了荒草枯枝,什么也沒有。我立刻清醒過來,驚出一身冷汗。

            羅曼一把挎住我的胳膊就往回走,其它人族擁著我,大家爭先恐后地問道:

            “王老師,你怎么了?剛才你的眼神好嚇人喲!”

            “王老師,你是不是迎著什么了?你差點把我們大家嚇死!”

            “王老師你這幾天太累吧?我叫我媽給你燉只雞補補!”

            我努力擠出一點笑容,“沒什么,”我說,“我看走了眼,謝謝你們?!?br />
            羅曼抬起臉望著我,關心道:“還痛嗎?兩個腮幫子還紅著呢,我下手可能太重了?!蔽倚Φ溃骸皼]什么,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儒林外史》里的范進了,他可是被打的口出鮮血,我看你還是下手輕了點?!?br />
            “去!”她嬌嗔道,“還有心開玩笑,你可真會嚇人。我告訴你,下次你再這樣,我要打得你口噴鮮血滿嘴吐牙,這次便宜了你。”

            回到宿舍,羅曼親自下櫥做飯,她說要給我補一補。不一會她把飯端了上來。

            我很失望,她沒有做菜,只是下了兩碗面條,每個碗里只有兩個荷包蛋,這就是她給我補的東西。

            這一夜我依然是噩夢纏身,翠蓮做出各種死法給我看。

            “你好像吸大煙的一樣。”早晨羅曼對我說。

            我笑笑,“你舍不的多打幾個雞蛋給我補補,晚上又休息不好,能不像吸大煙的一樣嗎?”

            羅曼笑了,“今天有補的了。昨晚蘭香她媽燉好了一只老母雞,蘭香親自送來的,你睡了沒再喊你,今天都補給你,這你沒意見啦?”

            “好東西我那能獨享,見者有份,咱們都補,你比我更需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上下打量起她來,她比來的時候,身體有限了明顯的變化。她被我看的不好意識,臉頰飛起了兩朵紅云。

            “你看什么,我有那么難看嗎?”

            “不是,”我認真道,“有好幾個星期沒回家了吧?”

            “唉!快兩個星期了,”她有些傷感,“我回不去,這里我不放心?!?br />
            “你對象怎么一次沒來看你,”我看著她的眼睛,“他倒挺放心的?!?br />
            羅曼笑的很甜靜,“他不愿意來,他怕造影響,添麻煩?!?br />
            “這事你不用管了,”我說,“我讓公司里安排一下,用車接他來?!?br />
            “你別跟公司說,”她感激地望著我,眼睛潮濕起來,但是她要強地沖我一笑,說道,“我沒那么嬌氣?!?br />
            真是小女子,那么容易動感情。

            “你聽我的,”我果斷地說,“我必須照顧好你,這也是我的一項任務。”

            “為什么?因為我是弱女子嗎?”

            “不,因為你是五雞臺養(yǎng)蠶戶的希望。”

            “你用不著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羅曼氣乎乎地說,“我知道我該么做,用不著別人指手劃腳,我告訴你,我最憎恨用別樣的眼光看女人的男人,他們夜郎自大,其實比女人差遠了?!?br />
            我知道她真的生氣了,這是我們第一次爭吵。

            我順從了她,沒有給公司打電話,這樣的女知識分子必須高看一眼,不然她不會聽你的話。

            接下來的幾天里發(fā)生了兩件事情,我的心里壓力越來越大。


          四 、 你相信鬼魂嗎?


            三夏農(nóng)忙開始了,一方面桑園的農(nóng)家小伙子、姑娘要搶收小麥;另一方面還要不分晝夜的飼養(yǎng)桑蠶,大家都筋疲力盡。我和羅曼時常要親自幫助他們照看蠶室,晚上十二點前沒有上床睡過覺。

            六月下旬是下玄月,彎彎的月牙掛在天上。晚上我們趁著天氣涼爽,在桑田里摘了許多桑葉,以備夜里和第二天用,因為白天大家要忙著收割麥子,沒時間采摘。

            約莫十點左右,我和羅曼還有幾個姑娘在蠶室里撒蠶葉,大家有說有笑的忙碌著。蘭香和琴姑娘提起暖瓶,跟我和羅曼打了招呼,她們倆去“地不平”老人那里打開水。兩人出了蠶室,緊接著外面?zhèn)鱽韨z位姑娘的驚叫,驚恐的尖叫聲接連響起,劃破夜空,我奪門而出,向黑暗中跑去。幾十米外,兩個姑娘背靠背站著驚叫哭喊,一輛自行車怪異地圍著她們旋轉,那輛自行車不是別人的,正是我的‘老鳳凰’,‘老鳳凰’圍著她倆轉的很快,但是上面卻沒有人。

            這恐怖奇怪現(xiàn)象,令我頭皮發(fā)麻,我竟被震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該做什么。羅曼和其他幾位姑娘這時也跑到了我身邊,緊接著我后閃出一個黑影,向兩個姑娘跑去。是羅曼沖了進去,我隨后一個箭步跟進,四個人緊緊靠在一起。這時,恐怖怪異現(xiàn)象發(fā)生了,‘老鳳凰’突然繞了大圈,將另外三個姑娘圍了起來,三個姑娘尖叫著向中心靠攏,‘老鳳凰’越轉越快,圈子越來越小,把我們幾人擠一起。正在這時,遠處一瘸一拐地奔來一個影子,是‘地不平’老人,他被姑娘們的哭叫聲引來,手里還拖著條棍子,他邊跑邊叫:“出什么事了,我來啦。”他跑到跟前,也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如僵了般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姑娘們在尖叫,我在狂呼,羅曼張開雙臂想護住每一個人,每個人都驚恐萬分。我看準了羅曼,立刻將她抱住,我當時還有一點清醒的意識,我知道這不干凈的東西會影響她的胎氣,我要保護好她。

            突然間,一聲怒吼在我們頭頂炸響,壓過姑娘們的驚叫,空氣在吼聲中震顫,這怒吼發(fā)自‘地不平’老人的胸膛。

            “狗×的,你給我滾。你***在老子面前裝神鬼,你看看我是誰,我是你關爺爺關平,我要關老爺打你到十八層地獄,讓閆王爺把你刀劈火烙下油鍋……有種的你跟我走,看關老爺如何收拾你……關老爺現(xiàn)在正給鐘魁爺爺下棋呢,你有種的***現(xiàn)就跟我走,我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鳳凰’在“地不平”的叫罵聲中停了下來,靜靜地立在地上不動。

            “你***走啊,”‘地不平’又吼道,“找我關老爺去?!?br />
            ‘老鳳凰’左右搖擺了幾下,又靜止不動。

            “你他媽不敢去了?”‘地不平’繼續(xù)吼道,“你***害怕下地獄?”

            ‘老鳳凰’突然抬起前輪,上下點了幾下。

            “我告訴你,今天我饒了你,不許你在這里興風作浪,下次我再見到你非散了你的魂不可,你滾吧?!?br />
            話音剛落,只見‘老鳳凰’左右搖擺了幾下,哐的一聲倒在地下。就在‘老鳳凰’ 倒地的一剎那,平地里飚起一陣旋風,卷著的落葉和灰塵向南而去。

            “回來,”‘地不平’又叫一聲,“我老人家是個好心腸,不忍你做孤魂野鬼,往東北六十幾里外投胎去吧?!闭f完旋風轉向東北方向消失不見。

            另一件事情發(fā)生在第二天早上。

            那天晚上,‘地不平’老人拖著那條瘸腿回到村里,找來拖拉機把我和羅曼送回來。這一晚我照例不能入睡,兩點多鐘,爬起來點上油燈,把當天發(fā)生的事情寫入我的《日記》,寫完日記還是一點困意也沒有,于是我打算出去走走。

            打開門,月光下一個披著長發(fā)身穿白衣的女子就站在我的門口,我嚇得往后退了兩步,差點跌倒在地上。白衣女子輕輕走進門來,站在我面前,“你么啦。” 她開口說。

            老天爺,原來是羅曼。她穿著一件雪白的睡衣,披散著長發(fā),在月光下與鬼沒有什么區(qū)別。

            “你干什么?”我怨道,“人嚇人嚇死人,你知不知道,你還嫌今天不夠恐怖啊!”

            “我睡不著”她輕輕地說,“想讓你過來說說話?!?br />
            說話就說話,干嘛打盼的鬼似的。我知道,她嘴很硬,放不下知識分子的臭架子,找我說話是托詞,實際上她是害怕。她今天一定受了刺激,何況是她,我不是也一樣嗎?

            我跟著她到了她的屋里,她把油燈挑到最亮,爬到床上靠著床背,半躺半坐著。我拉過躺椅坐到門邊,像個把門狗一樣看護著她。她顯的很疲憊,我不知道今天的事是否動了她的胎氣。

            我們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話,都盡量回避今晚的事,不一會我就睡著了。

            我雖然坐在躺椅上,但是我睡的很好,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有意思的夢,我夢見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吃飯,我們吃啊吃,吃了很多很多東西,可就是吃不飽。我的女朋友不斷地吃,吃著吃著她的肚子大了起來,胸也凸起來,我向她臉上看去,我對面坐著的她忽然變成了羅曼……

            早晨羅曼把我叫醒,想想自己做的傻夢,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羅蔓望著我,“你是不是做了個春秋大夢?”

            我從躺椅上一躍而起,“你不要多問,”我說,“天機不可泄漏露”

            “誰稀罕?!彼f完就去做早飯去了。

            我洗涮完畢,回到她房里,她已經(jīng)把飯做好,兩碗面條,每碗有兩個荷包蛋,我兩口就吃完了。

            “你真會過日子,”我說,“舍不得多打兩個雞蛋。”

            “你這就不懂了,”她解釋說:“每人每天兩個雞蛋營養(yǎng)就足夠了,吃多了是浪費?!?br />
            “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我一本正經(jīng)的說:“你應該打六個,而不是四個?!?br />
            “為什么?”

            “因為咱們是三個人,不是兩個人?!蔽疫肿煨α诵?,“你比我應該更清楚?!?br />
            “去你的”她笑嗔道:“想的怪周全,我可沒那么嬌氣?!苯又樕涎鸪鲂腋5男σ猓鞍ァ彼p聲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生,……”

            “不可”我放下筷子,立即伸手去堵她的嘴,可是我還是慢了半拍,當我的手堵在她的嘴上時,話已從口中飛出:“……了個胖兒子?!?br />
            羅曼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瞪著我。我緩緩把手抽回來,她下意識地咽下了口中的雞蛋。

            “不能說,”我認真道,“夢境是反的,只有日上三竿后說出來才能破解?!?br />
            “其實生男生女都無所謂,” 她瞟了我一眼,“我看你太迷信了?!?br />
            “我一點也不迷信,”我辯解道,“自古都是這樣說,這是千百年來的經(jīng)驗?!?br />
            “什么經(jīng)驗,我看就是迷信?!?br />
            “難道昨天晚上也是迷信嗎?”我緊盯著她,她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我心頭涌出一團陰云,我對她生男生女不感興趣,她的夢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兆,我真正擔心的是……

            “難道會生出怪胎?”羅曼忽然冒出一句怪話。

            我驚愕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壓低嗓音問她:“你想信鬼魂嗎?”

            她打了個冷戰(zhàn),向我點了點頭。

            聽到自己深沉莫測的聲音,看著羅曼發(fā)紫的嘴唇,我起了雞皮疙瘩。
          4#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03:57 | 只看該作者
          五 、 今生無法報答,來世一定報答


            羅曼的夢不是一個好兆頭,不祥的陰云在我心頭纏繞了一天,從早上到晚上我的心情都很郁悶,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夜幕降臨時分,我和羅曼、琴姑娘還有李明堂——一個矮個頭的小青年走在回村的路上。

            每當走進老樹林,路過我產(chǎn)生幻覺的地點,我都會不自覺得向那個方向看看。這一次我又看見了那座新墳,它上面冒著青煙。我心里堵了一塊東西,感到陣陣旋暈。我緊走兩步,趕上羅曼,她正和琴姑娘并肩而行。我抬起胳膊挎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她的小手。

            “你怎么了,”羅曼轉過頭來,“怎么臉這么黃?”

            “不要說話,”我說,“快扶著我走?!?br />
            我著實嚇了她們一跳,李明堂立刻過來架住我的右臂,琴姑娘扶住羅曼,一臉的驚恐。

            “小弟,”羅曼緊張地說,“你的手冰涼。”

            “我又看見它了?!蔽艺f。

            琴姑娘和明堂欲回頭后看,“不要回頭,”我阻止他們,“咱們快走,離開這里?!?br />
            走出林子,光線明亮了一些,我做了幾次深呼吸,感覺好多了,于是不要她們攙扶,自己行走起來。

            “羅姐,”我感激地說,“讓你受累了?!?br />
            “小弟,”羅曼關切道,“我看你是稟氣弱,陽氣不足,才會看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后不要自己跑出來?!闭f著她掏出手絹,擦去我額上的冷汗。

            也許羅曼說的對,我不是那種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行動粗獷的男人,我比較文靜、內向,像個書生。實際上我已考取了省經(jīng)濟學院在職班,通知書不久就會到來。

            我們到了村邊,遠處麥場上村民在暮色下打著麥子,路邊流進老樹林的小河里蛙鳴蟲吟,村里的炊煙已經(jīng)冉冉升起。

            拐上麥場東邊直通村里的大路,不遠處路邊有幾棵老榆樹,我看到了一間架高的草棚,草棚里露出微弱的燈光。我很奇怪,我清楚的記得,中午來時并沒草棚。我停下腳步,望著前方努力判斷是真是幻。

            羅曼也停了下來,握著我的手問道:“什么事,小弟?”

            “羅姐,”我低聲說,“如果看錯了,你馬上打我兩個耳光,讓我清醒過來?!?br />
            “小弟,”她又緊張起來,“你別嚇我,你看見什么了?”

            “你看前面是不是有間高架草棚,不是就不要客氣?!?說完我做好了迎接耳光的準備。

            “是有間草棚啊,”羅曼驚訝道,“你沒看錯。琴妹、明堂,前面怎么多了個草棚?”

            “不知道?!彼齻z一口同聲地說。

            我們續(xù)往前走,走到草棚跟前時,草棚的門開了,一位姑娘端著臉盆正小心翼翼下著木梯,她抬起頭來注意到我們,怔怔地站在木梯上看著。

            是小蕓。羅曼向她揮了揮手,她點了點算是打了個招呼。

            “是翠蓮姐快生了,”琴姑娘說,“小蕓在待候她?!?br />
            “怎么?”羅曼詫異道,“是為翠蓮蓋的棚子?在這里生孩子?簡直荒唐透頂?!?br />
            “為什么會這樣?”我問道。

            “女人不能在娘家生孩子,”琴姑娘說,“非得在娘家生就得在外面搭個棚子。翠蓮姐這樣的女人……”

            “為什么不能?”羅曼搶問道。

            “這是風俗,”李明堂接過話來,“在娘家生孩子會有血光之災,我們農(nóng)村——”

            “荒唐!荒唐!”羅曼大聲嚷道,“這都什么時代了,還這么愚昧,可以上醫(yī)院嘛,為什么不送她上醫(yī)院?”

            “羅老師,”琴姑娘笑道,“你不了解農(nóng)村,生孩子沒有幾個上醫(yī)院,都是在家里?!?br />
            “農(nóng)村窮,”李明堂道出原委,“沒錢上醫(yī)院?!?br />
            羅曼情緒激動起來,“沒錢我出錢,我去找她爹去?!?br />
            李明堂立刻阻止道:“不行,羅老師。她爹是個酒鬼,你去了也沒用,他會把你轟出來的?!?br />
            “我不找她爹,”羅曼怒氣沖沖地說,“我去找支書,支書總不能不管吧?”

            “支書才不管這件事呢,”明堂不屑地說,“這種女人沒人會管的?!?br />
            我們爭爭吵吵地和琴姑娘,李明堂分了路,我和羅曼回到宿舍,她簡單梳洗了一下,就拉著我去找支書。

            支書下地沒有回來,我們又去找婦女主任,她也沒有回來,在麥場上,我們找到了民兵連長,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他正在機器旁打麥子,灰頭土臉的他滿臉狐疑地看著我們。

            “翠蓮不能在那里生孩子,”羅曼說,“必須送她去醫(yī)院?!?br />
            “這是風俗,”民兵連長說,“農(nóng)村就是這樣,這不比你們城里?!?br />
            “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羅曼質問道。

            民兵連長有些不耐煩,“她父母都不管她,何況別人,” 他嘟囔著,“象她這種傷風俗的女人,是自作自受……”

            “她是人,”羅曼喊道,“誰也不能那樣對她。愧你還是GCD員,還是當過兵的人,你怎么能這么說。告訴你,你們要是不管,我就上縣里,市里告你們去?!?br />
            羅曼凌歷的氣勢,讓民兵連長吃了一驚。他一定沒有想到這位俏婦會有如此大的火氣。

            “這樣吧,”他軟了下來,“我和支書商量一下,拿個意見。你看,今天天太晚了,大家又這么忙,明天吧?!?br />
            “錢我出”羅曼說:“我不讓你們?yōu)殡y?!?br />
            吃完了飯,我回到自己的屋里寫起日記,正寫著,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我打開門,小蕓愁眉苦臉地走進來。

            該來的一定會來,我已預感到她會來找我。

            小蕓告訴我她表姐一定要見我。我猶豫了一會,看著小蕓哀求的眼神,我決定跟她走一趟。

            這一天終于到來,來的令人發(fā)慌。

            羅曼已經(jīng)睡下,麥場上一片漆黑,天空繁星點點,一條銀河懸掛夜空;微風吹拂著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幾只發(fā)情的夜貓發(fā)出鬼哭狼嚎的叫聲,遠處草棚微弱的燈光,在靜靜的村處的夜色中,顯得更加孤獨冷寂。

            那個斷腸人獨在草棚做些什么呢?我的思絮在夜空中飄蕩……是在縫制嬰兒的小衣裳?還是在以淚洗面?可憐的女子,誰能改變你的命運?

            越接近草棚,我的心情越悲涼,仿佛這女子是我的骨肉姐妹,我為她傷心,替她悔恨。

            走近草棚,草棚里傳來一個女人凄婉的歌聲,這歌聲飄進我的心里,似強酸一樣融化我著的心腸。我停下腳步,不忍現(xiàn)在去打攪她。

            “風兒輕輕搖,月兒掛樹梢,

            多情女子盼歸郎,

            我的娘啊——

            可知女兒愁斷腸。

            風兒輕輕吹,月兒墜西房,

            癡情媳婦淚滿床,

            我的兒啊——

            不知何時見爹娘……”

            歌聲停了下來,接著是一聲無盡傷感的長嘆。我回頭看看小蕓,她已是淚流滿面。

            “誰呀?”草棚里傳來問聲。

            “是我,姐姐?!毙∈|應答道。

            我和小蕓攀上木梯,走進屋里,翠蓮挺著大肚子要從床上下來,我阻止了她,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座下。

            借著昏暗的油燈,我凝望著翠蓮,她比上次見面消瘦了些,臉上的浮腫也消退了許多,但是她憔悴了許多,她那雙憂傷的眼睛失去了原有的一點點光澤,黑黑的眼圈在訴說著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里她那無盡的思念。

            “小蕓告訴了我,”她感激地說,“你和羅老師為**了不少心,我謝謝你們。大家都這么忙,我不會拖累你們的。”

            “看你說的那里話,”我盡最大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緒,以非常平緩的口氣說,“這是我和羅蔓應該做的,我們不能讓你在這里生孩子?!?br />
            她哀嘆一聲,悲凄道:“我這是自作自受,我這樣的女人不值得你們操勞,別在為**心了,我那里也不去,我要在這里看著我的孩子出生?!闭f著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我們娘倆的命真苦??!”

            小蕓抽泣著坐過來,抓住翠蓮的手,“姐姐,快別說了,天很晚了,有什么事快跟王老師說吧。”

            翠蓮擦去眼淚,望著我說:“我想讓你親自告訴我——他是怎么說的。”

            在這個時候,面對著已到絕境的女人,我還會編些虛無的好聽的東西告訴她嗎?我只好把上次見到楊根東的實情委婉地告了她。我最后說,“楊大哥說讓你等著他,他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br />
            聽完我說的話,翠蓮低頭沉默了良久,她抬起頭看著我?!笆菃??”她問道,“她是這么說的嗎?讓我等著他?”

            “是的,”我說,“他是這么說的。”

            “他還說了什么呢?”她的眼里閃出異樣的光,一種冰冷的光,“他說要隨我而去,是嗎?”

            我避開她那寒冷的目光,沒有回答。我知道,這是小蕓未加掩蓋地把我說的話告訴了她。

            “我會記住的,”翠蓮喃喃自語,“我會記住的,我做了鬼也會記住的?!?br />
            小蕓緊抓住翠蓮的手,飲泣道:“姐姐,我不許你說這樣的傻話?!?說完她俯在翠蓮的肩頭,哭泣起來。

            翠蓮扶起小蕓,拿出手絹輕輕擦去她的淚水,“好妹妹,我知道你最疼姐姐,姐姐命苦,可是姐姐堅強,別哭了,讓羅老師見笑了?!?br />
            小蕓接過手絹,轉過去捂住嘴吧,她的肩頭仍在不斷地顫抖。

            這時,翠蓮向前傾了傾身子,從床頭的包袱里拿出一雙紅色的小鞋,小鞋有兩寸大小,上面用五彩絲線繡著美麗的圖案。我突然心頭一顫,一股無名的恐懼慢慢升起。

            “我還有一事相托,”翠蓮抬臉望我,輕聲說道,“這是我一針一線做的,請交給他一只,讓他記著我和孩子,讓他查清楚這上面的針線,這千針萬線,就是我和孩子的千言萬語?!?br />
            我接過小鞋,揣進了兜里。我的心情極不平靜,在這傷心之夜,這雙精美的小鞋分離了,它什么時候才能湊成一對,穿在孩子的腳上。

            夜已深了,我起身告辭,翠蓮望著我,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她把話留在了心里。

            “你是個好人,” 當我走到門口,背后傳來她的聲音?!拔視蟠鹉愕??!?br />
            我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說:“不用報答,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事,請你多保重?!?br />
            “我不會食言的,”她眼里閃著堅定的目光,“今生無法報答,來世一定報答?!?br />
            我離開了草棚,心情十分沉重,我沒有對她做什么,只是聽她的訴說,同情她、理解她,我不需要什么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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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08:10 | 只看該作者
          六、看到了嗎?這是一個鬼胎


            回到住處,我發(fā)現(xiàn)羅曼屋里亮著燈,她穿著一件粉紅的睡袍,在屋里踱著步。蠶室里靜悄悄的,幾個男女青年擠在一張床上已經(jīng)睡著了,我走進羅曼的屋里,她停住腳步,劈頭問道:

            “半夜三更的,你上那去了?燈也沒關,門也沒關,連個人影也沒有。”

            “沒事,”我的語氣有些低沉,“我出去走了走”。

            “三更半夜有什么好走的,你連個招呼也不打。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喊人找你去。”她似乎在生我的氣。

            “找我干什么?”

            “我擔心你……你嚇我嚇的還不夠嗎?”

            “我……你怎么起來了?”我扭轉話題,問道,“你不是睡了嗎?”

            “我……害怕,睡不著?!?br />
            她終于說了實話。我心想,發(fā)生了這一連串的怪事,她能不害怕嗎,何況她是個女人。

            “你睡吧,”我說,“我陪著你?!闭f完我就拉過躺椅,在門口坐下,不愿再多說一句話,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看樣子要下雨,我吃完羅曼下的只有兩荷包蛋的面條,告訴她我要回公司。

            她臉上露出淡淡的愁容,片刻后才說道:“回去吧,在家里多休息兩天。你近來身體有些弱,你應該調理調理了?!?br />
            “不,”我說,“我有點事情需要辦,必須回去,我會在傍晚趕回來的。”

            “翠蓮的事……”她流露出擔心。

            “你放心吧,”我寬慰道,“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br />
            羅曼沒有再說什么,但是我察覺到她有些惆悵,她那雙失去光彩的眼中閃現(xiàn)出一絲畏懼和擔憂……她畏懼什么,擔憂什么呢?是她自己還是翠蓮?是桑園還是……我忽然有一種沖動,不知道怎么回事地就走到了她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說,“不會有事的,我說傍晚趕回來就一定回來。今天你那里也別去,什么也不要干,就在屋里等著我。”

            她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

            我臨走前到了支書家里,他知道我的來意,還沒等我說話,他就先開了口:“小王,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過了晌午就送翠蓮上鄉(xiāng)衛(wèi)生院。你和小曼也別多心,咱農(nóng)村就是落后,又趕上麥收大忙,倒是村里給你們添了不少亂子……”

            離開支書家,我騎上自車上了路。

            從五雞臺到鄉(xiāng)駐地,有三十多里的黃土路,過了這三十多里土路,剩下的是縣鄉(xiāng)柏油路和省內主干路,十分好走。當我顛顛簸簸地走完土路,天開始下起了小雨,我在雨中又走了十多分鐘,雨漸漸大起來,我十分無奈的躲進了路邊的廢磚窯里,希望雨能盡快停下來。

            翠蓮現(xiàn)在可能還沒有出村,我想:道路泥濘,必須用村里的拖拉機才行;上天保佑,拖拉機千萬別出什么毛??;羅曼不愿讓我走,這我看得出來,她為什么惆悵呢?她為什么不問我回城干什么呢?唉!別想那多了,女人的心思又豈能是我這個未近過女色,又涉世不深的人所能理解的……她一定是很害怕,怕所有的超越常規(guī),讓她無法理解的事……翠蓮真可憐,楊根東可恨,既然你不能娶她為什么還要做那種事……還有冷漠的村民,吃人的風俗……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雨越下越大,東北風揮舞著條條雨鞭,抽打著大地,窯洞外污黃的泥水在流淌,仿佛這塊土地永遠也沖洗不干凈。我要等下去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快中午了,我卻只走了二十多里路我一時心里憔燥起來。

            我一咬牙,奮力騎上自行車沖入風雨中。

            “來吧!”我瘋狂地喊叫,“讓我痛痛快淋個透吧!風來吧!雨來吧!沖刷盡我身上的污垢,掃去我心頭的陰霾,讓我脫胎換骨吧!來吧!來吧!風來吧!雨來吧!我的生命在風雨中升華,在風雨中完美……”

            六月的雨是冰涼的,六月的風還帶著暮春的寒意,我渾身凍的發(fā)抖,牙齒不停的打架,但是我依然在雨中猛沖,像一只雨燕,奮力向前。

            回到公司,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多鐘。我脫掉濕衣服,迅速擦干身子,立刻鉆進被窩取暖。也許是太累了,也許多日的失眠使我無法抗拒這溫暖的被窩,也許這安靜舒適的環(huán)境就是催眠的溫室,我睡著了。

            我醒來時已是傍晚,我非常懊惱,自己怎么能安心睡大覺,天這么晚了,我怎么回去呢?

            我跳下床來,洗了把臉,向公司大門走去。走進門衛(wèi)室,楊根東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我隨便說了幾句話,就退了出來。我這時感到了饑餓,到伙房吃完了晚飯,回到宿舍,楊大哥在屋里正等著我。

            他看上去比上次見面好多了,沒有我想象的那樣悲觀,精神也比上次強,也許他最痛苦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要不然就是他的心靈已經(jīng)虧空了。

            我把翠蓮的情況告訴了他,他沒有上次那樣的劇烈反映,當他接過那只小巧的紅鞋時,我才從他的眼里看到哀傷。

            “我會好好保留的?!彼f。

            他離開了我,走進菲菲細雨的黑夜里。

            這時我心里很矛盾,是走?還是留?走——外面還在下著雨,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六十多里的柏油路好走但是那三十多里的泥水路是很難走的,我現(xiàn)在走,怕是要到下半夜才能趕到;留下來——我將失言于羅曼;如果五雞臺有部電話就好了,我可以和羅曼說說話,可以詢問一下翠蓮的情況,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五雞臺有史以來還沒有過一部電話。五雞臺啊五雞臺!你這座貧窮、落后、愚昧的小村莊,你可知我正為你的兩個女人牽腸掛肚……

            我正在猶豫不絕的時候,公司的幾個同事來了,多日不見,大家都十分想念。我們聊了很長時間,送走了他們,已是夜里十點多鐘了。

            淅淅瀝瀝的雨仍在不停的下著,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今晚,我要失信于羅曼了,五雞臺我是無法回去了。

            我的頭漸漸痛起來,身子開始發(fā)冷,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發(fā)燒。天晚又下著雨,這個時候出去是不可能買到買藥的,我決定上床睡覺。我剛躺下去不久,聽到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原來是楊大哥。

            楊大哥一臉緊張的神色,進來就開口問道,“兄弟,跟你哥說實話,翠蓮是不是跟你一起來了?”

            “沒有啊?!蔽艺f,“她怎么能跟我來呢?!?br />
            “真的嗎?”他瞪著眼,不相信我的話。

            “真的!”我疑惑地看著他,“有什么不對勁嗎?”

            “不要騙你哥,”他閃著懷疑的目光,說,“來了就來了,你干嘛不說實話?”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悅道,“我為什么要騙你?她今天上醫(yī)院,只能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不可能上縣醫(yī)院。你……為什么要來問我?”

            “我剛才見到她了,她上我屋里去了?!?br />
            我緊張起來,大聲說道“不可能,絕不可能。你既然見到她了還來找我干嘛?”

            “兄弟,我剛才真見到她了,我不會看錯。我剛才上廁所,回來的時候我看見她進到我的屋里,我很奇怪這么晚了她怎么會來,我進門一看,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坐在我床上,我怕她說話,讓在里屋的你嫂子聽見,就跟她擺手讓她出來,她出來了,我一扭頭就不見了,所以你哥才來問你?!?br />
            “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錯了,要不然就是幻覺?!?br />
            楊大哥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什么,又好似不認識我,在努回想我是誰,過了一會他搖搖頭,嘟噥著走了。

            我回到床上,心中凝竇重重,翠蓮真的來嗎?難道她送到了城里的醫(yī)院?有可能嗎?她真是冒雨來到公司?我很難相信這是事實,因為這不符合常理,那么楊大哥看到的女人又是誰呢?他也跟我一樣有幻想癥嗎?……

            夜里我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自己失了魂似的在烈日下游蕩;一會如行尸走肉般地站在麥上看著民兵連長揮汗打麥——打麥機轟鳴著吞噬著一個個麥捆……突然,民兵連長不見了,打麥機噴出紅色的血霧……我心里很焦急,掏出火柴點著了麥垛……我不知道從那聽來的,只有燒了麥子,才能救出民兵連長……麥場燃起了沖天大火,我被圍在了大火中,烈火烘烤著我,渾身熱的無法忍受……一會我走進了湘西的竹海中,在陰暗潮濕的竹林里艱難地行走,一位土家少女揮著一條花腰帶在向我召喚,我跟著她走進了一座大冷庫……冷庫的架子上摞滿了一匹匹凍的硬梆梆的豬肉……土家姑娘不見了,只有幾個工人在忙碌著……我走到一個貨架前,被一個大玻璃瓶吸引住了,瓶子里裝著一個浸在液體中的沒有腦袋,四肢扭曲的怪嬰,正當我注意看的時候,我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位相貌丑陋的工人……他指著瓶子說:“看到了吧,這是一個鬼胎?!闭f完他拿起瓶子在我眼前搖了搖,“你認識羅曼嗎?”他用怪異的聲音問我,我點點頭。他忽然又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嗎?這就是她生的怪胎。”我被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擊的頭昏目眩,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大門……外面夜色如墨,伸手不見五指,遠處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哭聲,女人哭的十分凄殘,好是有人家死了人,我聽到吵雜聲,有人在我身邊來來往往,聲音很耳熟,但是聽不清他們都是誰……我心里好象很清楚,在告誡自已,這不是真的,是在做夢……

            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我昨天夜里聽到的女人的哭聲是真的,也的確有人死了,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楊大哥,他在夜里突然暴斃,沒人知道他的死因。

          七、老樹林啊!你埋葬了多少癡男怨女


            天空烏云翻滾,向南快速飄移。雨還會再下,恐怕是一更大的降雨。

            給楊大哥磕了三個頭,安慰了一下楊大嫂,我騎上自行車出了公司大門。走了有幾十米,路邊濕淋淋的草叢中一個鮮紅的東西在我面前閃過。我騎了過去,但是好奇心驅使我又倒了回來,我走進草叢一看,是我交給楊大哥的那只小鞋。我十分氣憤,一種被欺騙,被耍了的感覺涌進心頭,我為翠蓮感到不值,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如果他活著,我是不會放過他的。我把小鞋撿起來,擦盡上面的泥土,揣進了包里。

            二個多小后,我到了鄉(xiāng)駐地,我把自行車寄放在到鄉(xiāng)郵電局,挽起褲腿,一手提著鞋子,一手提著皮包,深一腳,淺一腳地淌著泥水,向五雞臺走去。如果不出意外,比如我的腳不被劃傷的話,四個小時我就能到達。

            我在路上滑倒了幾次,身上粘滿了泥水,像是在稀泥里打過滾一樣,全身沒有干靜的地方。當我走了一半的時候,雨又下了起來,我冒雨繼續(xù)行走,因為我的心里裝著兩個女……

            我突然想到,翠蓮住進了鄉(xiāng)衛(wèi)生院,我剛才怎么就沒想起來拐個彎去看看她呢?過兩天和羅曼一起去看她吧,看看那個可憐的孩子,他(她)今生永遠也見不到他(她)的父親了。

            我在雨中一次次地滑倒,一次次地爬起,雨水一次次地沖刷盡我身上的泥巴。我雖然穿著雨衣,但是里里外外早已濕透,我的頭痛的歷害,身體在雨中凍的發(fā)抖,我感到四肢無力,每走一步都很困難,我十分清楚,我在發(fā)高燒。

            中午一點多鐘,我終于回到了村里,我顧不得換下衣服,擦洗一下,就向羅曼的屋子奔去,我想見到她。

            羅曼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額頭上敷著一塊毛巾,臉色通紅。她看見了我,眼淚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

            “你怎么了,”我急忙問道,“是不是……病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淚眼汪汪地望著我。

            “為什么不說話?到底怎么了?我就擔心你出什么事。你是不是……感冒啦?”

            我伸手要去摸她的臉,想試試她的身溫,但是立刻又把手縮了回來,我的手上粘滿了污泥。

            她不說話,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我,但是我看得見她的半個臉,淚水流淌。

            看著羅曼這個樣子,我性急起來,大聲喊道:“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是有病,咱們上醫(yī)院,哭個什么趣?!?br />
            她轉過頭來,哽咽道:“你去換衣服吧,別再凍著,我沒事?!?br />
            我正想再說什么,這時門開了,蘭香的母親走了進來,她手里拿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切碎的干草。我預感到什么,急忙問她那是什么,她告訴我是益母草。我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

            蘭香的母親把我拉到門外,她告訴我羅曼昨天上午為了翠蓮的事,淋了雨又滑了跤,翠蓮的事讓她受了刺激,晚上上廁所時流產(chǎn)了。“她現(xiàn)在身體很弱,” 她焦慮地說,“還發(fā)著高燒,最好是能把她送到醫(yī)院里去。

            “翠蓮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驚問道。

            “翠蓮她……”

            蘭香母親背過身去,啜泣起來,我的心一下子被巨大的恐懼攫住,呼吸困難起來。蘭香母親轉過頭來,擦著眼淚,痛心地告訴我,昨天上午十點多鐘,翠蓮肚子痛起來,小蕓急忙跑來找羅曼,羅曼冒著雨跑到草棚,翠蓮已是痛的死去活來。翠蓮自從懷了孕,就沒有出來活動過,身體虛弱,是難產(chǎn)。羅曼又跑去找支書,支書又去找二平,讓二平開拖拉機送翠蓮上醫(yī)院,可是拖拉機壞了,也該翠蓮倒霉,天下著雨,是根本去不了醫(yī)院,最后只能抬著翠蓮去,走到半路,翠蓮就在雨中生了,可是大人孩子都沒能保住。

            “她是什么時候死的?”我問。

            “中午的時候?!彼f。

            “翠蓮和孩子現(xiàn)在在哪?”

            “抬回來了,”她悲戚地說,“就放在草棚里。”

            我的心涼透了,上蒼為什么這么無情,人情為什么這么淡薄,多么好的女人,多么癡情的女子,難道她不該有愛嗎?難道她不該有孩子嗎?為什么要這樣慘待她?她觸犯了那部天律,那條天條,竟要奪她性命。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個鳴怨叫屈的地方,我一定要為她和她的孩子討個說法。

            眼下不是為翠蓮悲傷的時候,羅曼現(xiàn)在必需離開五雞臺,離開這個邪惡的鬼地方。

            我找到支書,他喊來五個年輕力壯的莊稼漢子,把一張單人梆上兩個粗桿子,在羅曼的身上蓋上大塑料布,用繩子把她與床捆在一起,就抬著“擔架”上路了。

            四個強壯的漢子抬“擔架,” 我和另一個身材較瘦的男子左右扶著,我們在風雨中,踩著泥水向三十里外的鄉(xiāng)駐地走去。

            道路十分難走,雨水填滿了淺坑深轍,一不小心就會踩進去,為了保持平穩(wěn),我們走的十分小心,速度很慢。

            走到十多里外的一個棉花收購站,我讓他們放下“擔架”休息一下,我敲開收購站的大門,借他們的電話把羅曼流產(chǎn)的事告訴了公司,讓公司馬上跟縣醫(yī)院聯(lián)系,派輛救護來。

            打完電話,我回到羅曼身邊,輕輕揭開塑料布,掀起她頭頂上被子的一角,她的臉燒的通紅,嘴唇發(fā)紫。

            “你感覺怎么樣?”我輕輕地問。

            她虛弱地說:“小弟,我很冷,頭暈的歷害?!?

            “快到了,”我安慰她,“我給公司打了電話,救護車就在前面等著咱們呢。都怪我不好?!蔽易载熎饋?,“沒有照顧好你,你這個樣子我怎么向公司和你丈夫交待!”

            “別這樣說,”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來,“我自己沒照顧好自己?!?br />
            “回去好好的休養(yǎng),別回來了,在市里陪著你丈夫好好的過日子,舒舒服服的上班,把五雞臺了忘吧?!?br />
            “不,”她哽咽著,“我會盡快回來的,你等著我?!?br />
            她從被子里伸出手來,拉住我的手貼在她那紅撲撲粘滿淚水的臉上,接著又把手伸向我的脖子:“小弟,”她說,“你在發(fā)燒,比我還熱?!?br />
            我向她笑笑,沒再說什么,重新給她蓋好被子和塑料布,我們又繼續(xù)上路。一路上我們歇了好幾次,每一次我都要掀開羅曼頭上的被角,看看她情況如何,也許是昏過去,她一直沒有醒過。天黑前,我們終于到達鄉(xiāng)駐地,救護車等在那里。醫(yī)生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給她掛上吊瓶,她一直昏迷著。我寫了一張紙條,放進了她的包里,上面寫著我的真實的心愿:“不要回來,以后多保重?!睅讉€字。望著消失在雨霧中的救護車,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再見了,羅曼,愿上天保佑你。

            我在床上躺了五天五夜,楊大哥的葬禮沒能參加。在這幾天里,小蕓一直在照顧我,這個傻丫頭為我燒水做飯,煎藥熬湯,默默地祈禱我能早日康復。她告訴我翠蓮沒有火化,和她的孩子用一口薄棺,草草的埋進了老樹林,沒有儀式,沒有花圈,只有一堆高高的黃土,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老樹林啊老樹林,千百年來你埋葬了多少癡男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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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09:34 | 只看該作者
          八、五雞臺啊五雞臺,你讓人瘋狂


            我每天照例去幾次桑園,在老樹林的路邊殘枝敗葉的陰暗處,我看到的不再是幻覺,是一座真實的孤墳,它里面埋著一對母子,一個曾經(jīng)渴望過幸福的母親,還有一個未見過天日的嬰兒。她們將永遠地在一起,伴著孤獨,伴著老樹林的陰暗,永遠永遠,直到與老樹林融為一體。不會用多久,人們就會記不起她們,記不起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段悲殘、凄婉的愛情故事。

            羅曼走了,我一個人更加忙碌,也更加空虛。

            俗話說:麥熟一晌,蠶老一時。這句話一點也不錯,蠶到吃老食的時候,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要不停的喂。這時候桑葉的用量劇增,早晚都要不間斷的采摘,我也主動幫著他們下地干活。

            晚上小蕓要我跟她一起去采桑葉,我和她抬著竹筐,踏著月光,走進月色朦朧的桑園里。多么美好的夜晚,天空晴朗,明月高懸,空氣清新,微風涼爽,令誰都會留戀這月色,陶醉在這怡人的景色中。老桑園里,我和小蕓各自攀上架子,采摘大而厚的老桑葉。換在過去,這位桑園里最水靈最秀氣的少女,會像喝了葡萄酒一樣,被這樣的月色陶醉,她會唱起歌來,會講笑話給你聽,會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會看見惡作劇的鬼臉??墒呛荛L時間沒有見她笑過,沒有聽到她的笑聲,沒有聽到她的歌聲,沒有做過把蠶放進你懷里的惡作劇,她像換了一個人,一個躲在自己影子里的人。

            她單獨喊我采桑葉,她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但是這一路上她什么也沒說。

            “王老師,”月色中她打破了沉默,輕聲喊我。

            “什么事?”我向幾米外望去,她站在木架上,一手拉著樹枝,一手摘著桑葉。

            “今晚的月色真好。”她說。

            “是嗎?你感覺好多了。希望天天都這么好?!?br />
            “我表姐要是在這里,她一定會很開心的。你知道嗎?這一塊桑田是她的,我養(yǎng)的蠶也是她的,她是我們村最能干的姑娘,最好的養(yǎng)蠶能手?!?br />
            我不想再談她表姐,我閉口不語。

            “王老師,那個男人也死了對吧?”她望著我,眼里閃著光。

            我吃了一驚,我不記得我說過這件事,公司也沒來過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聽誰說的?”

            “我們村人的親戚在你們公司,是他們說的。王老師,那天夜里你不是也在公司嗎?他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知道,”我幽幽說道,“也許他隨你表姐去了吧?!?br />
            這件事情說來很怪異,楊大哥說他見到了翠蓮,難道見到的是翠蓮的鬼魂,是來向他索命的?要他履行許下的誓言的?想到這些,我感到不寒而栗。

            小蕓不知何時下了木架,她站在下面仰頭望著天空,不知在看什么,地上留下她的身影。我看著她足足有一分鐘,她一動也不動地仰頭站著。月光下,她顯得十分怪異。

            “你在看什么?”我問道。

            她沒有回答,如雕塑般站著。這時,月光暗了下來,桑田里靜寂無聲,桑枝靜止,一點風也沒有。

            我從架子上下來,走到她身后,順著她的視線仰頭望去,天空中飄浮著一朵薄云,將月亮漸漸遮住。

            “小蕓,小蕓,”我在她耳畔喊著,“你別嚇我?!?br />
            小蕓慢慢轉過身來,她面對著我,臉色如同一張白紙,沒有一點表情。

            我抓住她的雙肩,搖晃著她,“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她眼里淚水像顆顆晶瑩的珠子滾落出來,嘴角抽搐起來。我忽然感覺身后有些異樣,似乎有雙眼睛在看著我,一股寒氣順著我的脊柱上升,背部的皮膚在縮緊,我轉過頭來向后看去。

            月光下站著一個女人,她懷中抱著一個光溜溜的嬰兒,只有一只小腳上穿著一只我曾見過的小鞋。嬰兒在哭鬧,我卻聽不到哭鬧的聲音。

            月光下站著的是翠蓮,那懷中的嬰兒是她剛出世的孩子,她的臉不再浮腫,身子沒有了孕婦的累相,她輕飄飄地站在月光下,注視著我和小蕓。

            恐懼舜間凝固了我的血液,凝固了我的思維,它還在凝固我的呼吸,一切都停止了,包括我的心跳。

            我忽然感覺被人拽了一下,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小蕓跪在我身邊,淚眼漣漣地望著翠蓮。

            “姐姐,你走吧。”小蕓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小蕓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生前小蕓最疼你,你來干什么?走吧姐姐?!?br />
            翠蓮的臉上流下了兩道清淚,她仍然注視著我和小蕓,沒有離去的意思。

            “姐姐,你走吧?!毙∈|又泣道,“王老師最關心你,他為了你大病了一場。生前你給他添了不少麻煩,死后你為什么還不放過他?你走吧,別再嚇著他?!?br />
            翠蓮臉上的淚,像兩條小溪一樣往下淌著。

            “走吧,姐姐。我明天給你燒些紙錢,你給孩子扯件衣服,別凍著他(她),你還需要什么,就托夢告訴我吧,我會滿足你的?!?br />
            月光下,翠蓮輕飄飄地站著未動,她懷中的嬰兒,終于發(fā)出了細細的哭聲,這哭聲仿佛來自四面八方,聽得讓人毛骨悚然。

            小蕓霍地站起來,歷聲呵道:“你生前讓這些人不得安寧,死后還糾纏不清,人鬼殊途,各走各的路,每年少不了你的香火就是了。你還不走,讓‘地不平’碰見了你,他決不放過你,趕快走,不要再嚇人了,別人怕你,我不怕你,你要是有良心,就該記著我們的好處,我不圖你報答,你答應過王老師,要報答他,你走吧,準備報答他吧?!毙∈|說完,翠蓮圍著我們轉了一圈,身影向后隱去,融化在月光中。

            我呆呆地跪在地上,小蕓撲倒在我懷里,失聲痛哭。

            第二天,我買了幾刀紙交給小蕓,讓她也替我燒掉。我不能到翠蓮墳上去,我與她非親非故,如果我去燒,必然會引起村民極大的猜疑,我特別囑托小蕓,讓她替我念道念道。

            蠶收獲了,雪白的蠶繭又大又好,每一粒蠶繭都凝結著我和羅曼的心血,凝結著養(yǎng)蠶人的汗水。接下來的幾天,我領著桑園的男男女女,回公司賣掉了所有的蠶繭,他們數(shù)著一把把的票子,一個個心花怒放,高興極了。

            每次回公司賣蠶繭,同事們都不放過我,公司對楊大哥和翠蓮的死,有著各種各樣的說法,每種說法都帶著神秘鬼異的色彩,他們希望我能告訴他們一些事情,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對于死去的人我不愿意說什么,我告訴他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沒有羅曼的消息,聽說公司領導到市里去看望過她一次,但是具體情況不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有這樣的心態(tài),在人前不愿打聽她的消息,卻時時刻刻掛念著她。五雞臺的養(yǎng)蠶戶,多次求我領著他們到市里去看望羅曼,我盡管很想去,但是我還是回絕了他們。羅曼不會回來了,她對五雞臺的百姓付出的太多,為什么要去看她呢,難道讓她再傷心一次嗎?讓一切都過去吧。

            我從公司又領了幾張蠶紙,開始了夏蠶養(yǎng)殖,我已經(jīng)不需要幫手了,桑蠶養(yǎng)殖的全套技術我已經(jīng)全面掌握。我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什么都不懂的所謂的“技術員”了。

            說實在的,我真的不希望羅曼再回來,可是我卻經(jīng)常一人走到村口,向遠方眺望,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盼望著什么,但是另一個我卻極力掩飾著一切。當遠處有一位騎著自行車而來的女人時,我的心會激烈的跳動,我希望看到一個身影,一個我千百次呼喚的身影;我的耳畔常響起一個聲音,一個非常熟悉,非常悅耳的聲音:“我會盡快回來的……你等著我……”每當我聽到這個聲音時,我都會驚出一身的冷汗,我懼怕這個聲音,我的理智告訴我,我應該怎么做,而且必須怎么做。五雞臺啊五雞臺,你讓人瘋狂,令人沮喪,讓人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當我一個人獨處時,當我從早已無影無蹤但曾經(jīng)在那幾棵槐樹中立起過一間草棚的地方經(jīng)過時,當我走進走出老樹林看見那座孤墳時,當我下好面條,望著碗中的荷包蛋時,我會想起楊大哥,想起翠蓮,想起羅曼。每當這時,我都會強迫自己去做點什么,讓他們一個個的影像從我腦海中消失。我變的郁郁寡歡,精神不振,我盼望著經(jīng)濟學院的入校通知盡快到來,我在煎熬中,在期待中,在身心疲憊中度過每一日。我要離開五雞臺,這個愿望一日強過一日。


          九、不知那雙眼睛的后面是怎樣的心思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小蠶孵化出來了,羅曼也回來了。

            她走的時候是一位體態(tài)不雅,傷心落淚的孕婦,回來時,卻是滿面春風的俏佳人。有誰能相信,這是一個已婚的女人,一個曾經(jīng)有過身孕的女人,短短三十多天,造物主就把這個女人變成了白天鵝。

            她的回來,像春風吹進了五雞臺,支書和村委的干部來了,蘭香的母親和一群大娘大嬸來了,桑園的姑娘小伙子來了,屋子里一時間熱鬧起來,歡聲笑語不時的響起,這說明了她在五雞臺村民心中的地位。

            我沒有湊熱鬧,而是悄悄地騎上自行車離開村子。五雞臺五里以外有一個集市,我要準備中午的飯菜,并且要親自下廚,做幾樣拿手的好菜。

            一個多小時后我趕集回來了,這時大伙都已散去,屋里只剩下我們兩人,羅曼接過我買的東西,放在地上,迫不急待地把門關上。她倚門而立,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你好像不高興,小弟。你不歡迎我回來嗎?”

            她的舉動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掩飾的很好。“為什么要高興呢?”我說,“我真不希望你回來,放著舒適的生活不過,偏要來這里受罪,我能高興嗎?”

            “那好,”羅曼故意把臉一板,“你既然不歡迎我,我這就走,你可別拉著我。”

            我笑了起來,“是你拉著我,我才沒拉你呢?!?br />
            羅曼抬起我的手,按在她豐滿的心口上,眼里閃著淚花,深情的望著我,“小弟,你這段時間可好?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讓我好好看看,你黑了也瘦了?!?br />
            我的手上傳來她的體溫,她的心跳,我心中涌起一股熱流,真想張開雙臂抱住她,但是我克住了自己,我心中十分清楚,往前一步將意味著什么,多少人越了過去,然而有多少人留下了終生的遺憾。

            我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一個星期后,我接到了經(jīng)濟學院的入學通知。

            我終于要走了,這是我前段時間盼望的,然而我現(xiàn)在卻高興不起來,越臨近行期,我的心情越沉重。

            幾天來羅曼的話越來越少,特別是吃飯的時候,我們幾乎沒話說。我們會單獨在一起坐上一兩個小時,這一兩個小時里我們說不了幾句話,有時說起來,都有意回避我上學的話題。倒是小蕓見縫插針,想辦法盡量跟我單獨在一起,但是羅曼一出現(xiàn),她就會找借口離去。

            我終于要動身了。早上洗刷完我走進羅曼屋里吃早飯,我一進門就看見飯桌上兩大碗熱氣騰騰的水餃,我心里涌進一股熱流,“你包的?” 我激動地問。

            “嗯??斐园?,一會兒涼了?!?羅曼說著把筷子遞給我。

            “為什么包水餃?”

            她一掃幾天來郁郁寡歡的神情,面帶微笑,很自然的說,“這叫‘起腳扁食落腳面’。”

            “你起的一定很早吧?” 我動了情感,“你這樣我真的過意不去,我……”

            “看你,像個孩子似的,不就是一頓水餃嗎?坐下快吃吧?!?br />
            “嗯?!?我答應著做下來,她也接著坐下。

            我此時心緒萬千,一點食欲也沒有,但是我還是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好不好吃?” 她含笑看著我,兩只酒窩清晰可見。

            “好吃、好吃,” 我說道,“唉。你怎么光看不吃?”

            “我愿意看著你吃。好吃你就多吃些?!?br />
            靜默片刻,我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不知道今生會不會有緣分,再吃到你親手包的水餃?!?br />
            聽到我的話,羅曼不自然地笑了笑,她緩緩地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吃完飯沒多久,為我送行的村民和桑園的青年男女都來了。羅曼和大伙把我送到村口,她默默地跟隨著送行的人群,沒有說一句話告別的話,就在我向鄉(xiāng)親們告辭要走的時候,她躲到了人群的后面,但是她那一雙眼睛一直在看著我,那雙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我猜不透,言不清,不知那雙眼睛的后面,是怎樣的心思。

            我的故事寫到這里應該結束了,然而卻并沒有結束,它僅僅是我人生的開始。
          7#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11:32 | 只看該作者

          十 、未能了卻的心愿


            我上了四年大學,三年的研究生。大學二年級時,我的女朋友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學的研究生,這所大學牌子很響,她的導師在國內外很有名氣,從一開始,她的光明前景就顯現(xiàn)出來。

            我們很少見面,書信往來也不多,一是學習任務太繁重,沒有時間寫信,再就是我們存在著層次間題,我的眼界沒有她開闊。大三以后,也就是她讀研一年后,我們就沒再見過面,我曾多次提出去看她,都被她以各種理由回絕了,我們書信往來也漸漸少了起來。在我臨畢業(yè)前,正全力以赴備戰(zhàn)研究生時,有一天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信,我認得她寫在信封上的字體,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會從美國郵來。我疑心重重地打開信封,她在信中告訴我,她在美國讀博,她十分鄭重地向我宣告,她將不再回來……

            我沒有太傷心,我有自知自明,原先我們花前月下時,巨大的差距就存在著,更何況是現(xiàn)在。早在一年前,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等待著她給我這樣一封信。

            攻讀完研究生,我被分配到一家大型國有機械企業(yè)當傳干事。我讀了七年書,我的方向是企業(yè)管理,但是我卻干著高中生就能干的宣傳工作——辦宣傳欄或是在企業(yè)自辦的廠報上寫幾篇文章——就是我全部的工作。他們用高射炮去打蚊子,拿著紫檀當紅木,這不能不說是國企的悲哀。一年后我離開了這家企業(yè),到南方去謀發(fā)展,在一家中外合資企業(yè),干了幾年市場營銷,后來跳到一家國際知名大公司,通過幾年的努力,進入了公司的高層。幾年前,公司拓展江北市場,我回到了北方,回到了生我養(yǎng)我的齊魯大地

            我一直孑然一身,十多年來我尋尋覓覓,始終找不到我心儀的女人。我談了很多對象,都因種種原故而散去,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我的原故。每當我和她或是她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看到翠蓮的影子,看到那只精美的小紅鞋,她或她手中的任何東西,一只茶杯,一個蛋糕,一本書或是一部手機,都會變成那紅色小東西,或者她們做出翠蓮的姿態(tài),或者她們學著羅曼的動作,說跟她一樣口氣的話,露出跟她一樣的表情和神態(tài),所有的這一些都令我心煩意亂,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她們。我有時候在想,我沒有對不起翠蓮的地方,也沒有對不起羅曼的地方,為何翠蓮的陰魂不散,要來死纏著我,這就是她所謂的報答嗎?為什么羅曼也來煩我呢?你十八年前就已嫁作他人婦,我對你不存有非份之想,難道這也不對嗎?我覺的有一種力量,一種冥冥之中看見摸不著的力量,在控制著我和我接觸的女人,這股神秘莫測的力量在吞噬著我,我不知道它究竟要把我引向何處。

            兩年前,我陪客人到靈巖寺游玩,在這座千年古剎的一間佛堂里,我一時心血來潮,就我的婚姻搖了一簽。我搖的簽子上沒有寫任何字,只有一朵雕刻的荷花。我向一位白眉高壽的老和尚請教此簽的含意,他審視了我一會兒,然后閉上眼睛進入禪定中,不一會他睜開慈祥而深邃的眼睛說道:“施主心中有蓮臺,何必他處尋瑤枝,施主只向心中問,婚姻大事自悟知?!?br />
            我不解其意,于是說道:“大師,您為何要說迷語呢?請大師直接告訴我吧?!?br />
            大師道:“說不得,說不得,自悟去吧。”

            我嘆口氣,憂傷地說:“大師。你不愿意說也就算了,但是我還是要問你,為何我的婚姻這么難?”

            大師看著我,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難也易時易也難,易也難時難也易?!?br />
            我虔誠的望著大師,抓住他的雙手在他面前跪下,“大師句句禪機,我領悟不透,請大師指點迷津,如何明了難與易?”

            大師雙手合十,口中吟誦:“難難難,姻緣二字起前緣;易易易,蓮花尖頭有春意?!?說完大師放下雙手,問我道,“施主信我佛三界之說嗎?”

            “我信!”我誠懇的說,“三界六道,輪回無疑?!?br />
            “那好,施主。我就告訴你,你的前世為女身,曾因妒心太重,造下一樁孽債,讓一對男女害了十八年的想思之苦,直到十八年之后你良心發(fā)現(xiàn),才自我犧牲,讓他們終成眷屬。前世現(xiàn)報,求也無意,劫后必有大喜,龍鳳雙珠?!贝髱熣f完,再次垂下雙目,入涅槃境,任我如何問他,他也不再理我。

            大師的禪機妙語在我心里留下太多的疑問,好在我已知道了飽受磨難的因果,但是大師直指我心,說我心中有蓮臺,自向心中問,難道說那個她就在我心中嗎?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在我近四十年的人生中,只有三位女人令我動過心,一位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但是她已消失在大洋彼岸;一位是翠蓮,她已化做泥土;還有一位是羅曼,但我對她沒有動過非份之念,她早已是他人之婦,恐怕孩子已比她高了,此外再沒有別的女人,我心中的她何時出現(xiàn)過呢?我為什么沒有一點印象?既然“姻緣起前緣”我又何必苦苦尋覓呢?既然“劫后有大喜”那我就等吧,

            回山東已經(jīng)三年了,我竟一次也沒到過我曾經(jīng)工作生活過的那個魯西南的小縣,但是我時常想起那里,想起那里的每一條街道,想起我原來公司里的同事,特別是離縣城一百多里外那個叫五雞臺的小村莊,她的一草一木,她的姑娘小伙子們的一嗔一笑都歷歷在目。五雞臺,那里才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那里曾帶給我歡樂,也帶給我過苦惱,我在那里脫態(tài)換骨,以新的姿態(tài)走到今天,我忘不了她。

            近一段時間,我頻繁地夢見桑園,夢見老樹林,夢見那條流經(jīng)老樹林的小河。但是我從未夢見過那座孤墳,沒有夢見過翠蓮那悲楚凄苦的形象,我夢見的翠蓮是一位勤勞美麗的姑娘,她和羅曼一起在桑園里說笑,她是那么純樸,那么平凡又是那么心靈手巧,招人喜愛。

            我決定回去一趟,去看看同事們,看看羅曼,看看五雞臺的變遷。

            一天夜里,我又夢見了五雞臺,夢見了羅曼,夢到了翠蓮。翠蓮從桑園里向我跑來,她來到我跟前,興奮地說:“你可回來了王老師,我苦苦等了你十八年?!痹趬衾?,翠蓮從未跟我說過話,十八年來這是第一次。我又夢見了羅曼,她用那雙離別時我猜不透的眼神看著我,深情的說:“你回來,為什么十八年后才回來。”

            翌日清晨,我著了魔似的坐立不安,要回去的念頭十分強烈,我無法抗拒,仿佛我落進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之中,要把我硬生生的拉回到我夢中的地方。我翻看了一下日歷臺,明天就是翠蓮的忌日,我十分驚訝我怎么會有這種感覺。翠蓮在招喚我嗎?羅曼在等待著我嗎?我決定立刻回去,去找羅曼,把五雞臺發(fā)生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訴她,我們一起去翠蓮的墳上燒些紙,把那只我保留了十八年的小鞋還給翠蓮。這個心愿,是我多年來一直想了卻,但未能了卻的心愿。

            我回到公司,簡單安排了一下,就上路了。


          十一 、 愿今夜睡個好覺


            我從渤海之濱驅車八百里路,經(jīng)過近七個小時長途駕駛,下午三點回到了闊別十八年的魯西南小縣??h城變化很大,高樓林立,街道繁華寬闊,一派蒸蒸向榮的景象。我來到土產(chǎn)雜品公司,映入眼簾的是一派悲涼的景象,大門依舊是那個大門,但是沒了原先那塊巨大的招牌,沒有了那兩扇高大的鐵門;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是房室倒塌,雜草叢生,滿目荒涼衰?。荒窃?jīng)日夜爐火不息的蠶繭車間和一排排大庫,只留下了四面危墻。我懷著十分沉重的心情,向一位滿臉蒼桑的放羊老人走去,在他身邊,幾只骯臟的脫了半身毛的棉羊正在院子里啃食茂盛的青草,他用一雙猜疑的眼睛望著我,好像多年來我是第一位走進這所院子的人。老人告訴我,公司破產(chǎn)多年了,員工們全都下了崗,他在這里已放了五六年的羊,很少看見有身份的人來這里。

            這就是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單位,一個計劃經(jīng)濟下紅紅火火的公司,卻經(jīng)不起市場經(jīng)濟的一點風浪。我離開公司,是明智之舉。

            離開縣城,驅車一個多小時,我來到素有江北小蘇州之稱的運河市。我找到了原來的市桑蠶絲綢公司,這家江北著名的蠶繭絲綢企業(yè)也早以不復存在,它那座臨街的大樓已變成了間間出租的商店,在這座樓的背面紅磚墻上,還殘留著那個時代的標語,述說著過去的輝煌。

            羅曼!你在哪里?在這燈火燦爛,流光溢彩的運河之夜,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我上那里去尋找一位十八年來未曾謀面,又渺無音信的女人呢?也許她早已隨夫遠走他鄉(xiāng),也許她剛從我身邊走過,也許……就根本沒有也許……

            我在一家星級酒店住下,在路邊地攤上品味了久違的運河小吃,沿著河畔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找不到羅蔓,我只好明天一個人回五雞臺——我滿懷希望而來,卻要孤獨而行。

            天空中明月高掛,河岸上楊柳輕搖,一雙雙倩影在樹下花間若隱若現(xiàn),他們卿卿我我,細語綿綿;運河上貨船靜泊,船老大和自己的女人品茶敘談,沿河的彩燈和遠處城市色彩變的燈光,倒映在水中,一陣微風拂過,船兒輕搖,把水中景色化作七彩流光。多美的城市,多美的夜景,我感慨萬千,我在人生的小船上已漂泊了太久太久,我渴望著回家,渴望著安寧,渴望著的愛情,我的港灣在哪里?我的歸宿在哪里?我還將飄泊到何時?我多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我想有個人,一個聽我傾吐衷腸的人。

            我漫步河畔,良辰美景,倩影佳麗,男歡女悅的情景,讓我自感交織,我感到身心疲倦,心灰意冷,我已經(jīng)失去耐心,我蒼白的心靈何時才能得到慰藉?何時才能充滿色彩?我將等待到何時?我很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華麗的家,我想有個她,一個為我系纜放纜的她。

            我漫漫走著,品味著心中涌起的酸咸苦澀。遠處隨風飄來小提琴的旋律,琴聲飄渺,如泣如訴,令人纏綿悱惻。我尋著琴聲走去,一位亭亭玉立的白裙姑娘忘情地拉著小提琴。她拉的是《梁?!?,一曲千古愛情的悲之曲,那琴弓就像是拉我心弦上,那斷腸蝕骨的魔音仿佛是泣訴著我的故事,我怎堪忍受這樣的折磨,我迅速離開了她。

            一家小小的咖啡屋出現(xiàn)在眼前,咖啡屋里柔和的燈光,靜謐安詳?shù)沫h(huán)境,高檔音響低音播放的《小夜曲》,讓我倍感溫馨。我點了一杯咖啡,在一位女士前面坐下,這是唯一的一個空座,這間小屋里再沒有一個多余的一個位置。

            我瞟了眼面前的女士,她低著頭在慢慢攪動咖啡,她是那種知識型的都市女性,穿著雅致,氣質不凡。

            我無心欣賞這位女士,低頭輕攪盤中熱氣騰騰的咖啡,心里盤算著明天去五雞臺的事……翠蓮的墳是不是還能找到,如里找不到,我該去找誰……小蕓恐怕遠嫁她鄉(xiāng)了吧,最好是能找到她……我小呷了一口咖啡,感覺味道淡了些,于是伸手去拿糖盒。我忽然抓在了一只纖細柔胰的手上,心中一驚,猛然抬頭,迅速抽回手來。此時對面的女士也立刻縮手抬起頭來,我們目光相對,都露去驚訝的表情。

            我與她相對而視,她沒有回避我的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從來沒有這么沒禮貌地長久注視一個女人,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對方。

            這位女士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見過她,在哪里呢?這么熟悉的眼睛,這么熟悉的面容,難道是……

            是她,一定是她!從她注視我的神態(tài)看,她好像估計到了我是誰。為什么我和她這么冷靜,就像一泓清泉,無波無痕。

            “十八年前,” 我聽到自己開始說話,聲音平淡而低沉,“我在一個叫五雞臺的小村子里當桑蠶技術員。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第二天清晨我對這個夢癡癡傻笑,一個女人問我,‘你笑什么,是不是做了個春秋大夢?’我告訴她說天機不可泄露。你想知道這個夢嗎?”

            我對面的女人眼含熱淚,輕輕地搖搖頭。

            “那晚我夢見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吃飯,她就像你一樣坐在我對面,最后她變成了別一個人,一個很像你的人,你知道她的名子嗎?”

            她點點頭,晶瑩的淚珠滾落在她抽搐的嘴角。

            “當年我們在一起,” 我接著說,“我們渡過了一段令我終生難忘的美好時光。我曾經(jīng)說過她,‘你真會過日子,’當年我是這樣說的,‘舍不得多打兩個雞蛋給我吃?!阒浪窃趺凑f嗎?”

            我對面的女人淚流滿面,“兩個雞蛋的營養(yǎng)就夠了,” 她泣道,“吃多了是浪費?!?br />
            “我臨走的那個早上,她天不亮就起來為我包了一頓水餃,你知道她在里面包的是什么嗎?是祝福?是企盼?是她的心愿?還是……我今生還有緣再吃上她親手包的水餃嗎?你知道她的名子嗎?她叫羅曼?!?

            她突忽傾身向前,緊緊地把我的手合在她那雙溫暖濕潤的掌心里。她哽咽道:“小弟,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一下子心潮澎湃,激動萬分,反過來緊握住她的雙手,“是我!羅姐。你沒有,我也沒有做夢,這是真的!”

            “是嗎,小弟?這不是夢?”

            “不是!”我的聲音顫抖發(fā)澀,“如果是一場夢,這場夢也太長了,現(xiàn)在是結束的時候了。”

            我的心忽然被某種東西猛撞了一下,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我怎么像是在夢囈,我對一位有夫之婦都說了些什么?。∥野阉敵闪苏l?一個長久分離又再見面的情人嗎?一個我真愛的女人嗎?是什么讓我產(chǎn)生了錯位,難道冥冥之中鬼使神差?

            我緩緩松開雙手,慢慢抽回到身前,以最大的毅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看,”我說,“別人正看著咱們呢,別這樣,讓人家笑話。”

            羅曼拿起餐紙,擦去淚水,我們漸漸都平靜下來,慢慢細說起離別后的情景。

            在我當年離開五雞臺后不久,公司另派了技術員,并通過市絲綢公司,也讓她離開了那里。那天她回到家里,她的床上躺著別的女人,由此她和丈夫的關系降到了冰點,半年后他們就離了婚。她獨自一人生活了幾年,孤獨讓她又重新拿起了書本,重新又回到學校攻讀了幾年研究生,拿到博士證后,她回到本市的一所大學任講師,現(xiàn)在她是這所大學的教授。

            十八年前我的學歷沒她高,十八年后我還是沒她高,看來我這一輩子是超不過她了。

            我對自己很奇怪,我一開始分明把她當成了我心中的“那個人”,但是我現(xiàn)在知道了她是孤身一人,卻沒有大喜過望的感覺,反而心里有一絲酸溜溜的味道,我比一開始還要心平氣靜。


            我們談的很晚,主要是離別后各自的奮斗史。她非常想知道我回來的目的,我把隱藏在心中多年的楊大哥和翠蓮的故事講給她聽,她流了很多眼淚,當她知道我來找她,回五雞臺給翠蓮燒紙,讓那一雙小鞋從新回到一起后,她更加難過。

            “就是為了這個嗎?”她透過滿眼淚水望著我。

            我點點頭。

            ……

            她沉默片刻后才說:“我跟你去,我一直想再回去看看,五雞臺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小弟,我多么想再回到十八年前,回到桑園,回到咱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許……”

            她沒有說下去,也許是什么或是怎樣?我能感受到她埋在心里的憂愁和對未來不知所措的茫然,她在等待著一個人,她在尋找著自己的歸宿。她和我一樣,都感覺到人生的辛苦,都需要一個寧靜的港灣,一個休息的地方。

            我把她送回家,她沒有邀請我上樓,我也沒有未被邀請的失落感,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愿今夜睡個好覺。


          8#
           樓主| 發(fā)表于 2010-1-18 15:12:59 | 只看該作者
          十二、 這喜是心靈深處百劫后的慰籍


            翌日,我們從市區(qū)出發(fā),驅車八十公里,回到了闊別十八年的五雞臺。

            五雞臺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子比原先擴大了一半。當年的打麥場,現(xiàn)在蓋起了農(nóng)舍,我們住的那排房子,成了村委會;老樹林變成了麥田,剛收割的麥田里散落著一些低矮的土堆,那是一座老墳。小河彎延地從麥田中通過,河水還是那樣清澈,小橋依然還是那座小橋,桑園已變成了果園,那幾間蠶室已成為果農(nóng)的倉庫,惜日的五雞臺,只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我試圖去辨別的翠蓮的墳墓,試圖找到當年麥場邊上那座草棚的位置,但是我沒能做到。

            忽然在我耳畔響起十八年前的那個晚上,翠蓮唱的那首令人肝腸寸斷的歌曲,我打個冷戰(zhàn),驀然轉頭,看見羅曼的嘴唇在呶動,她在輕聲哼唱著:

            “風兒輕輕搖,月兒掛樹梢,

            多情女子盼歸郎,

            我的娘啊——

            可知女兒愁斷腸……”

            “你……怎么會唱這首歌?”我驚問道。

            “我不知道,”她說,“好像很多年以前就會了。有什么不對嗎?”

            我告訴她,翠蓮臨死前頭天晚上,也就是她流產(chǎn)的前夜,我在翠蓮的草棚前聽到她在唱這首歌。

            羅曼臉色驟白,驚疑地瞪著我。她牙齒緊咬著發(fā)紫的嘴唇,向我申出手來,她的手冰涼,在微微地顫栗。

            我扶著她走到路邊樹陰下的渠臺上坐下,追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

            “就在那天晚上,”她心有余悸地說,“天下著小雨,我為你熱了好幾次飯,等著你回來。我知道你的性子,說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等到十二點多鐘,我知道你是回不來了,我就上床睡覺,我躺到床上不久,就聽到有人在我窗前輕輕地唱歌,唱的就是這首歌。我心想誰這么晚了還在唱歌,是不是桑園的姑娘有什么事來找我,我起來走了出去,外面一個人也沒有,我看看幾間蠶室,值班的姑娘們都睡了,我走到院子里也沒看到人,就在我回屋的時候,我一下子摔倒了,接著肚子劇烈的疼起來。那天夜里,我……從那以后,這首歌一直在腦海中吟唱。你說這……?”

            羅曼的話這時也勾起了我對往事的回憶,我記得就在那個風雨之夜,楊大哥說看到了翠蓮,那晚我做了怪夢,夢見了那個令我驚恐萬分的鬼胎。

            “那晚我做了個怪夢……”我向羅曼緩緩道出夢境,她聽后非常詫異,她告訴我,那個夢是真的,是一個血肉模糊的怪胎。她的描述與我夢見的沒有絲毫的差別,特別是怪胎的形狀,我聽得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

            “后來你是怎么照顧自己的?”我關心地問。

            羅曼長舒了一口氣,“是蘭香的母親照顧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處理的。當天夜里她就抱走了……想起來真是處處露著詭異。”

            “所以我才不讓你回來,”我說,“可你不聽我的話,還是回來了?!?br />
            “可是我……小弟,我記掛著……”

            我沒有讓她說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阻止她,我總感覺時機未到。

            五雞臺沒有人認得我們,因為沒有人能夠想到,這么多年之后,我和羅曼會回來。我們打聽到了小蕓,她嫁給了李明堂,就是桑園里的那個小個子。現(xiàn)在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兩個孩子都在城里上高中,她的丈夫拉起了一個小建筑隊,四里八鄉(xiāng)的為村民蓋房,日子過的還不錯。

            在一處農(nóng)家小院里,我們見到了小蕓。當年那個飄亮的眉頭上總是掛著愁云的小姑娘,已變成黑瘦樸素的成年農(nóng)婦,只是從她的言談舉止中還能找到當年的一點跡象。對我們的突然到訪,她驚喜萬分,又是倒茶又是敬煙,跑來跑去不知道干什么好。她差人去地里喊明堂,我特意囑咐她,不要告訴別人我們來了。

            等她終于坐下來,我們談起分別后的一些事情,了解到了她現(xiàn)在的生活。現(xiàn)在她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兒女雙全,丈夫有能耐,孩子學習好,家庭合美幸福。想想當年那個幼稚的小姑娘,現(xiàn)在生活在屬于自己的美好的生活天地里,我心中的一樣東西終于放下了。

            說話間,明堂興奮地回來了,他的個子沒有比當年高多少,但是粗壯了許多。他那紫黑色的面膛,長滿厚繭的有力的雙手,高大的嗓門,開心的大笑,都說明他是個勤勞,開朗的農(nóng)家漢子。在他身上,一點當年的影子都找不到。

            小蕓攆著丈夫到集市上去買菜,她執(zhí)意要留下我們吃下午飯,盛情難卻,我只好答應下來。明堂騎上摩托車走后,我告訴她我這次回來的目的,我把那只珍藏了十八年的小鞋交給了她。

            想起往事,看著手中的遺物,小蕓淚如雨下,“今天正是翠蓮姐的忌日,” 她說,“沒想到這么多年來你們還記著她,她該知足了?!?br />
            在小蕓的引領下,我和羅曼來到了翠蓮的墳前。經(jīng)過多年的雨水沖刷,改林造地,十八年前那座高高的孤墳,現(xiàn)在已變成比地面稍高一點的小土堆,在剛收割完的麥田里,它顯得更加孤零。

            站在墳前,往事歷歷在目,這位孤苦的癡情女子,不知是否得到了安息,她們母子,不知是否已轉世投胎。愿她們安息,愿她們投個好人家,愿她們來世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擺上供品,祭上美酒,點上上等的檀香,小蕓在前,我和羅曼在后跪在墳前,小蕓心情激動,哭泣道:“姐姐,王老師、羅老師看你來了。他們沒有忘了你,你若是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他們,讓他們早日成家,過上好日子?!?br />
            也許小蕓看出我和羅曼的心思,也許十八年前她就意思到什么,也許她是在分別祝愿我和羅曼完成各自的婚姻??傊?,在此時此地,她說出這樣的話,我打心里感激她。

            羅曼轉過頭來看著我,眼里充滿了渴望與向往,還有一絲淡淡的疑慮。我向她點點頭,我的眼睛向她表明了一切。剎時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那是幸福的淚水,是苦盼了十八年的甘霖,它同時流進了我和她干涸的心田。

            小蕓祭拜完后,閃在一旁,我上前跪下,準備點香敬酒,羅曼這時跟上來,跪在我的旁邊。這樣的舉動是不符合農(nóng)村的規(guī)矩的,不是夫妻,不能同時祭拜,我轉頭看著羅曼,她目光溫柔地向我點點頭,那神態(tài)已跨躍了十八年的溝壑,超越了情感的紅線,只有歷盡種種相思之苦,苦渡漫漫歲月的人,只有被精神枷鎖長久束縛的人,才能體味到這難以喻言的滋味。

           祭拜完畢,我們?yōu)榇渖彑堝X,我把那只小紅鞋放進了火里,隨著火焰息滅,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終于了卻了一樁心愿。

            也許從當年我踏進五雞臺的那一刻起,這一切終將發(fā)生;也許更早以前,從我來到世上那一天起,上天就為我做了安排,這就是大師說的,因果循環(huán),前世現(xiàn)報。我終于領悟到了大師的禪語“難難難,姻緣二字起前緣,易易易,蓮花尖頭有春意”,這春意就顯現(xiàn)在十八年后翠蓮的墳前。大師的禪機妙語,句句顯現(xiàn),大師說劫后必有大喜,這劫是情劫、心劫,這喜是心靈深處百劫渡后的慰籍,是滋潤心田的甘露,只有真正經(jīng)歷過情感磨難的人,才能知道這甘露的純美,它到來的正是時候,早一天,它是一杯人生的苦酒,晚一天,它是酸咸的淚水。


          十三 、 生生世世永做夫妻


            祭典完翠蓮,我們回到小蕓家里,明堂買菜回來后又被支書叫去議事,小蕓下廚做飯,屋里只剩下我和羅曼。我為她倒了杯水,她接過放在桌上,含情默默地看著我,似乎心里有許多話說。

            “羅曼,還記得十八年前你回來時的情景嗎?”我問道。

            “記得,”她說,“是你趕集買的菜,是你下廚做的飯,那天是咱們吃的最豐盛的一頓飯?!?br />
            “還記得我買菜回時嗎?當時一顆種子就埋進了我的心里?!?br />
            羅曼臉色微紅,她拉住我的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胸口,從我手上傳來她的心跳,她的體溫,我感受到她豐滿的乳房陣陣顫斗,還有浸入我身心的淡淡體香。

            “小弟,” 她柔聲道,“你折磨了我整整十八年,你還要繼續(xù)折磨我下去嗎?”

            “不,羅曼。一切都結束了,一切又重新開始了?!?br />
            “小弟,你讓我盼的好苦,為什么今天才回來?”

            “就是為了等待這一時刻,重新讓你抓著我的手,放在你的心口上。”

            羅曼眼中盈滿淚水,“小弟,這一刻太漫長了,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br />
            我拿出手絹,為她輕輕擦去眼淚,“你應該高興才對,”我哄道,“都四十歲的人了,還哭鼻子,笑一個我看看。”

            羅曼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如帶雨的玫瑰,嬌羞可愛。

            在小蕓家吃完飯,明堂領著我們走訪了當年的幾家養(yǎng)蠶戶,他們都已成家立業(yè),孩子大多都已十六七歲,當有人問我們的孩子多大時,羅曼只是笑而不答,他們認定我們是一對夫妻。

            離開五雞臺時天色已黑,我打開車燈,緩慢行駛在林間道上。在離五雞臺三里多路的地方,車一下子熄了火。我估計是線路出了問題,摸索著找到手電,奇怪的是手電也不亮,在這郊野外,沒有燈光,怎么檢修電路呢?

            我跳下車,希望能遇到一個帶火的過路人,羅曼很害怕,她緊緊的挽著我的胳膊,不肯離我半步。

            “見鬼了,”我說,“就是斷路,車燈也應該亮?!?br />
            “那怎么辦?”羅曼緊張的說,“不如咱們回去,借個手燈查查?!?br />
            “等一等,”我戲道,“也許小鬼會打著燈籠給咱照明呢。”

            “你別嚇我,” 羅曼把我的胳膊抱得更緊,“我膽子很小。”

            “你過去不是膽子很大嗎?怎么變成膽小鬼了?”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我越來越膽小?!?br />
            我依在車上,把羅曼攬在懷里,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你想信鬼魂嗎?”

            羅曼身子一顫,抬起臉望著我,“我相信,十八年前就相信了?!?br />
            “你知道咱們?yōu)槭裁醋卟涣肆藛???br />
            “為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翠蓮想送咱們一程?!?br />
            羅曼一下子把頭埋在我的懷里,嬌呻道:“你真壞,嚇唬我,我不理你了?!?br />
            正在這時,一聲嬰兒的哭聲在身邊響起,我驟然抬起頭來,羅蔓驚恐地轉過身,朦朧的月光下,一個女人懷抱著未穿衣服的嬰兒,站在我們的車前,嬰兒的腳上穿著一雙小鞋,我認出了那雙鞋,正是下午還給翠蓮的小鞋,眼前的母子不是別人,正是翠蓮母子。

            翠蓮依然是十八年前的翠蓮,她沒有了悲哀痛苦的表情,她靜靜地注視著我和羅曼;嬰兒依舊是十八年前的嬰兒,他在笑,笑的甜美,他的小腳上終于都穿上了鞋子。

            我心中沒有恐懼,我和羅曼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如果她是怨魂惡鬼,十八年前在桑園里她就索命了,當年沒有,現(xiàn)在更不會。

            我輕拍拍羅曼,拉著她冰冷顫栗的手,“別怕,翠蓮是個善良的人,她不會害咱們的?!绷_曼緊緊靠在我懷里,目不轉睛地盯著翠蓮。

            “翠蓮姐,”我輕聲說,“十八年來你一直在等著我們,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翠蓮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知道我們今天會來,是嗎?”

            翠蓮點點頭。

            “你十八年前就知道了,是嗎?”

            ……

            “這十八年來你知道我和羅曼的一切?”

            ……

            “是你按排的?”

            翠蓮遲疑了片刻,點點頭接著又搖頭。

            我想起大師的話,喃喃道,“姻緣前定,非人鬼能改變,我現(xiàn)在知道了,知道了你的苦心……”

            翠蓮笑了,笑意顯現(xiàn)在她的臉上。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見過她的笑容,沒想到她死后十八年的今天,她終于無聲的笑了。這是她的靈魂在笑,還有嬰兒的靈魂在笑,這是世界上最純、最美的笑,是陰陽兩界至真至善的笑。

            翠蓮走了,如一股輕風般消散,只有嬰兒的笑聲,從遠處飄來,又漸漸飄去。

            車燈亮了,發(fā)動機又轟鳴起來,我和羅曼回到車上,繼續(xù)行駛。

            羅曼從驚恐中漸漸緩過神來,問道:“小弟,你剛才說姻緣前定,非人鬼能改變,這是怎么回事?”

            我把在靈巖寺的經(jīng)過告訴了她,她感到非常驚奇,說一定要拜訪那位高僧。“小弟,”她接著又問,“剛才你說知道了翠蓮的苦心,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決定把一切都告訴她,“羅曼,翠蓮是在報恩,在她臨死前的那天夜里,她對我說‘你是個好人,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她說她不會食言。當時她眼里閃著奇光,發(fā)下誓言,對我一字一句地說‘今生無法報答,來世一定報答’。羅曼,她一個孤魂野鬼,報著這種信念,苦等十八年,她受滴水之恩不忘,愛恨分明,志守諾言,從陽間到陰間,癡心不改,這是何等感天動地,她值得咱們尊敬,想想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一肚子男盜女娼的貪官奸商們,翠蓮不知要比他們高尚多少倍,她是一個好人,一個好鬼?!?br />
            羅曼感慨地說:“也是一個烈鬼,在陰曹地府,不知道她為咱們費了多少苦心,忍受了多少寂寞!”

            “羅曼,那個風雨之夜在你窗下下唱歌的就是翠蓮,你……不會怪她吧?”

            “我怎么會怪……”

            突然,羅曼激動起來,雙手如一把鐵鉗抓住我的胳膊 ,“小弟,你說什么?是她奪走了我的孩子……?”

            我穩(wěn)住方向盤,在路邊緊急剎住車,我看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去碰她,我等待她歇斯底里地發(fā)作,等待著一場急風暴雨的來臨。羅曼靜靜的坐著,望著窗外的月色,沉默無語,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小弟,” 過了很久,她緩緩轉過頭來,眼里閃著晶瑩的淚花,她抓住我的手貼在臉上輕輕的摩擦,“我不怪她,她誠心可鑒,我感激她,感激她讓你又回到了我的身邊。今生今世,我和你永不分離,咱們同享苦樂,共赴黃泉,生生世世,永做夫妻?!?br />
            一個月后,我和羅曼舉行了婚禮,我們在我所在的北方公司城市海濱買了座房子,羅曼應憑到這里的大學任教授,第二年的春天,我們有了一對龍鳳雙胎。這年秋天,我們把孩子交給母親照看,我和羅曼來到了靈巖寺,羅曼求了一簽,還是那位高僧,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句禪語:

            了斷前世孽,喜結今世緣,

            母子投報來,龍鳳雙珠全。

            前世孽,今世善,

            孽有孽因,善有善果,

            因因果果,果果因因,

          因果在心,心結因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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